人下人(47)
她在一阵慌乱过后,双目无神地摇头。
陆婆子一声哀叹,摇头道:“那你快进去吧。”
冬日的早晨冷得厉害,但冷不过人心。
院子中央的青石路上,跪了三个,巧善只看一眼,就膝盖疼。石榴树下跪着青杏,正房的台矶上,也跪了两个。巧善绕一段,从东厢的廊道往上。
台矶上跪着的秋梧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看不懂啊!
每回见五太太,除了训话,还是训话,在省城那些时日,也是如此。老实说,她连五太太的眉眼都没看细致,更不要说摸透她这个人了。
她求不了情,只求别火上浇油,坑害了她们。
没人来接提盒,干这活的碧玉姑娘也在跪。五太太没心思理她们,正和儿子说着些结交和御下的道理。
巧善提着食盒立在屏风后,大气都不敢喘,可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就算她还有力气熬下去,这饭食迟早要冷。
五太太陪儿子吃饭,都在炕桌上,炕桌就在太太的左手边,也在七爷的右手边。
巧善心说:七爷七爷,您快说饿了。
兴许是菩萨保佑,旸七爷还真扭头看向了门口,一见到她,便转回去说:“母亲,先吃饭吧。书上说冬令养藏,耽误不得。”
“也好。”
五太太抬眼看向巧善,巧善拎着东西上前,一一布置,再退回门边听候差遣。
她由始至终垂着头,五太太没看到她的脸,随意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将手插回手笼里,扬眉道:“巧善过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巧善走回一半,在碧玉的斜后方跪下。
碧玉自觉往左膝行,方便五太太看清后边的巧善。
“抬起头来。”
巧善暗道不好,抬起头后,照从前练的那样,两眼放空,让自己看起来呆一点。
果然,五太太啧了一声,懒洋洋地说:“听说你读了不少书,很是厉害。”
巧善伏下去磕头,结结巴巴解释:“主子慈悲,请了人教我们认字。巧善愚笨,学了一年,只认得一葫芦瓢……”
旸七爷垂头躲笑,肩背一颤一颤的。五太太哼笑一声,随即道:“用心办事,别一天到晚往外跑。老爷带回来一些书,你过去把这事办好,拣有用的拿。碧玺,你跟着她去,收拾完了再领过来。”
“是。”
巧善跟出来,才走到门口,里边又有了倒霉鬼:碧瑜。
怎么连她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放过?
巧善来不及多想,也没处打听,只能先专心做眼前事。
五老爷带回来的书不多,多数是旧书,有几本脏得不成样子,上边有褐色的污渍,翻动时散出来的气味也怪。
像是放久了的血。
巧善暗自记下书名,在翻看时,能记几句便记几句,在心里默背。
三十七本,于科考有益的,只有五本。
巧善将书分做四类,报给碧玺听。碧玺盯着怪异志出神,等巧善将农书重读时,她才说:“这些将来再用,先把这几本送过去。我来拿书,你自个回话。”
“是,多谢姐姐。”
五太太仍旧没发难,又问七爷背书、练字这些事。
巧善不想抢功劳,就说是几位姐姐陪着七爷在练字,不知道究竟怎样。不过她们在院子里做杂货,常听到七爷读书,她沾光多学了几句。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有些出乎五太太的意料,不过,再聪明也照样能被捏在手里。她干脆不绕弯子了,挥退众人,只留心腹和巧善。
“好孩子,我知道七爷读书用功,少不了你的功劳。将来他出息了,你就是我的恩人。”
巧善不敢认,赶忙跪下磕头。
五太太亲自来扶,捉着她胳膊没松手,柔声哄:“我的儿,这里没别人,我同你说几句体己话,你不要告诉说出去。”
巧善心里百转千回,但不敢表露半分,垂头说:“太太有什么吩咐?”
五太太抬高左手,爱怜地抚抚她鬓发,小声说:“咱们家老爷好几年不碰书,方才你也看到了,他在七爷读书这事上,远不如大老爷用心。到底隔着一房,七爷腼腆,又怕耽误大老爷的正事,有心想去请教,偏又不敢去。好巧善,你我一条心,你帮我劝一劝。”
该答应,还是不该?
巧善晃了晃,看着像是点了头,万一这不合五太太心意,她还能狡辩方才是太慌张,身子不听使唤。
五太太不在意,接着说了一车好话,好似巧善是救命稻草,是能保七爷金榜题名的活菩萨。
五太太一改先前的冷傲,说的话温柔动听。换个人来,保管听得飘飘然,但巧善记得家禾教过一条要紧的保命术:主子可以夸奴才,一声是好,两声是很好,三声可能好,也可能糟,四声及以上必有妖。倘若主子将你高高捧起,那下一步就是要卖你的命。不能直接拒绝,她会恼羞,这样得罪,你会死得很惨。当然也不能答应,能让她伏低做小来讨好你,必定不是好事,也不是容易事。贸然去做,不死也要脱层皮,先自贬一番,再含糊答会尽力而为,过后再做打算。
第26章 忠于内心
巧善照着做了,但心里没底——她并不清楚五太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五太太的身份和年纪、见识、学识都比她强。
五太太没恼,嘴角带着奇怪的笑,不好揣度。
巧善深知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劝学,不敢掉以轻心,屏息凝神等着。
果然,又是一番慈母心后,五太太试探着问:“我听老姨奶奶说大老爷的书房里还有许多典籍,珍本孤本难得,轻易不外借。好孩子,你仔细想想,除了这些手抄本,还看见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