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79)
她一样一样接过来,欢欢喜喜问:“你想吃面还是饼?我们一块吃。”
他摸出银三事,挑出剔齿纤捻着,垂眸道:“我吃过了,叫了几个朋友商量事。趁热抓紧吃,我才吃过茶,不用倒。”
不是烧鸡,又换回到大肘子了。
“这么多肉,我吃不完。”
“能吃多少算多少,吃不完锁起来,明晚接着吃。”
“哦。”
这店家的手艺不赖,不肥不腻,只剩好吃。
她这边开吃,他那边开口,借说话分神,好叫她多吃点。
他说了外边一些事,她听得着急,找他确认:“你是说,外边吃的用的都涨了价?”
“米面涨了两三成,鸡鸭鱼肉便宜了些。我跟人合伙拉些东西在两地买进卖出,赚个跑腿钱,顺道四处逛逛。”
“夜里也能出城吗?”
他笑了两声,扬眉自得,“这家的名号好用,不过,我不稀罕,花几个钱疏通疏通,再请两顿酒肉,照样畅通无阻。夜里赶路同那边的人交换,把东西拉回来,正好赶早入市,卖完再采买。两拨人,轮番上。”
真好。
可惜她只能待在这围墙内,凡事靠听说。
“那……那你想好了吗?我们怎么赎……我什么都不懂,听她们说,光有钱还不行,要去官府找人盖章办事。”
“只等一个时机。你别担心,这事不难办,我都盘算好了。”他见她仍有担忧,笑着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位赵小姐?”
“软玉如丝!”她点头,笑眯眯答,“她家的棉花是真的好,比外边买的强百倍。你说你帮着牵线,让这家和那家一块做了生意。是要找她帮忙吗?”
棉花不多,先为他做了手衣,剩下那点不知道做什么好,近来才想起风里来雨里去,膝盖也是冻着的,她还能再缝点有用的东西。
他点头,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问:“没错,往后我们离开这,去恪州溯州安家,两头跑商,你怕不怕?”
跑商比刨地强,以他的本事,绝不会亏钱饿肚子。只是,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总有些不安。
往后还能再见梅珍柔儿她们吗?
她垂眸,沉默一会,缓缓点头。
“你还惦记着王家?”
她摇头又点头,为难道:“我不恨他们,也没有念着他们,只是……还有个小妹妹,我走的时候,灵姐儿不到三岁,她是我一手带大的。”
又在操娘心。
“知道了,我先托人去打听打听。你尝尝这个。”
他侧转身子把锡壶拎回来,随手泼了她的茶,倒满果酒再递给她。
她接过来,稀里糊涂就喝下一大口。这味道太奇妙,又呛又甜,喉咙又辣又爽,贪婪地喊渴,迫使她又端起杯子。这一口没急着吞,抿上一会才咽,从嘴到肚子,哪哪都舒服。她打了个嗝,傻笑一番,又在他的蛊惑下,把剩下的也喝了。
他朝她伸手,她把杯子递过去,感觉身子绵软,便倒回去,侧躺着说话:“我能给小柔儿留点东西吗?梅珍很辛苦,府里这两三年不会出门赴宴,平常用不上轿子。我担心周有才也会被打发出去,到时只剩她一个人挣钱,家里一堆老小,日子会艰难。”
他并不在乎她花多少,只要她高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他用草纸擦净搭在膝上的剔齿纤,待到她说完,抬头笑道:“你是干娘,我是干爹,为女儿攒嫁妆,天经地义。你先想一想要预备些什么,列个单子,我去置办,直接送她家去。”
这……
她深吸气,怯怯地说:“不知道要买什么,想给她留点银子,十……不,五六两就成,入夏入冬做件新衣,总捡男娃的旧衣衫不合适,太旧的棉花也不暖和。”
他懂了:她小时候穿的全是烂衣衫,不合身被人笑话,不暖和挨惯了冻。兴许还挨了不少打骂,从此不敢争,不敢想,因此大了吃什么穿什么都不在意——卑微怯弱刻在了骨子里。
他听了心酸,笑骂:“你这干娘也忒小气了些,算了,这事我来做主,不用你管。”
“怎么好……”
“怎么不好了?”他摆手,将三事收起,两只胳膊交叉,叠在膝盖上,上身往前探,凑近了,眉眼带笑问,“王干娘,你还有没有事要交代,或是要问?”
她被看穿了心思,突然不好意思问了,垂头偷笑——她可真傻,他都要带她离开这了,她在操心什么呢,总不至于把人家玉露也带走,就算玉露肯,老太太和章家也不会放人吧?
他接着逗她:“你不问,那我可随便说了啊。”
她就等着这句呢,忙不迭说:“嗯,你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闷笑,身子后仰,不管它脏不脏,悠哉地靠在冷灶上,勾着脚尖绷直腿,盯着鞋头说:“章玉露是老太太派来的说客,头前问我愿不愿意往府里去,从此效忠她。我没那心思,拒了,人也没逼着我去做什么龌龊事,只是劝我悠着点。说做奴才的人,尽到本分即可,不要额外折腾出一些事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看来,她们说得没错,只可惜我知道得晚了。也无妨,老天自有安排,此路不通换条道,天大地大,只要我不服输,上哪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游说时谦和有礼,认可他的才干,被拒绝也不为难。他心里舒服,因此对这位还算客气,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她听得入了迷,恍恍惚惚问:“是不是你投奔了老太太,她们就把玉露姑娘嫁给你?”
糟,玩过火了。
“别胡思乱想,没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