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97)
这不寻常,她怕他不答应,焦急地补充:“不会过分张扬,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睁眼看着,没说好,也没说不,但嘴角是上扬的。
她有了勇气接着往下说:“这宅子四四方方,再大也像个笼子。梅珍比我多走几步,看到的东西多一些,懂的事也多。你走得远,看得也长远,什么都懂。你知道的,我以前很傻,那是……一直捂在家里,围着灶台转,守着弟妹忙,只有农忙或是借了工要还的时候,才能出趟门。我最喜欢跟着去打鱼,江上风大,可那风是甜的,鱼身上是香的,捞上来那一刻,心也是满的。我不是嘴馋,就是……”
“丰收的喜悦。”
她抿着嘴笑,忙不迭点头。
他笑了一声,又闭目养神,深感欣慰,缓缓说:“你出息了,我脸上也有光。只要你乐意,做什么都行,想到天上去,我给你找天梯。呵,怨不得那么傻,原来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人。你怎么认得的字,偷学来的?”
“大哥教的,他只上了一年,认的字不多。他叫我好好学,多点本事,将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写诗那混蛋是老几来着?”
“二哥。他……一直在念,算命先生说他八字好,讲了一串话,有财官什么的,聪慧过人,胸怀大志,日后还有贵人相助。”
呸!明知家里艰难,不刻苦上进,只惦记女色,便是文曲下凡也废了,倒是这大哥还有几分良心。他随口问道:“在哪上的学?那诗说的不是好事,你赶快忘了。哼,这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或是草包,或是害人精,跟着这样的人学,只会出败类。”
她没作声,将烤干的头发理好,存在腿上,歪着身子用干净的水冲洗乌木簪,再用布巾擦干。
他在催,她不得不答:“文景书院。”
“什么!”
那破院子在梅棠巷,一出门就要打那过。
他气得磨牙,再问:“你看见了?”
她淡淡地回应:“嗯,去省城时,马车从那条街路过,这几个字我都认得。”
怪不得她上回清清楚楚说不惦记他们了。他娘的,离得这么近,别说炸鲤鱼了,只言片语都不曾捎,摆明了不管她死活。也对,要不是离得这么近,那乡下婆娘也寻不着门路把人卖进来。
他低声咒骂,她当没听见,把头发重梳一遍,束好以后,舍不得放,摸着簪头,小声问:“你一个人在外边,生辰怎么过的?这簪子不错,好看,又好用。”
他答不了实话,含糊说:“爷们不计较这些,叫几个朋友一块坐坐,吃顿酒肉就算了事。你替我做的衣裳,舒服着呢,得空再帮我弄一身。料子多的是,全在那巷子里,初八我弄进来,你慢慢做。男人不用讲究,有个替换就够,你多做几身,不要怕浪费。”
她轻咳。
“怎么了,不乐意做?”
她虚虚地答:“不是。”
他哈哈笑,坐起来,面对面得意,“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快拿来,我正等着呢。”
她也想笑,猛然想起梅珍教的招数:不能让他太得意,便故意拿乔:“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得拿东西来换。”
有点意思!
他更高兴了,顺着她的话说:“说吧,我急着要穿,凡事好商量。”
“要个算盘,我……”
他突然变了脸色,抬手捂住她的嘴,凝神去听远处的动静,良久才放下,小声道:“我给你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方才有人打马疾驰而过,这是犯宵禁的,没人敢明目张胆这样做,必定是出了大事。你在这待着不要动,困了先睡,我出去看看。冯稷就在这附近,我叫他回来接着守,你不要怕。”
她一把扣住他手腕,焦急提醒:“你要小心,管不了的事,我们不管了。”
他点头,飞快地走了。
她哪有心思睡觉,抓着灯台去那边拿新衣,来来回回细看,再次确认没线头,没遗漏,这才放下,改拿起书翻看。
这几页是某地县衙某年某月的账片子,收税十七样,采买占了三页,林林总总五十几项,再是往来和供奉。
字密密麻麻,数有零有整,稍不留神就要漏。
她担心着外边,实在算不来,只好单管一样,因没有算盘,仍旧只能用手指空比划。
外头传来猫叫,她停下来细听,没等到他进来。因牵挂着这事,她将椅子掉了个头,听到窗子那边一有动静,立马奔过去。
夜风的凉,伴着他一块进来。她不觉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问:“要不要紧?”
“朝廷的事,不与我们相干。”他一眼瞧见了凳子上的新衣裳,走过去拿起来,跟没事发生一般,悠悠然提醒她,“夜深了,你安心睡觉。明儿少吃两口,我叫人买了只肥羊,去梅珍家弄来吃,一块过节,热闹热闹。”
有心思说这些,那是真没事。她安心了,乖乖点头,犹豫再三,在他离开之前,小声提醒:“你小心些,那园子里总有人去,做些……”
“不正经的事!”他接完这话,闷声大笑——他终于如了愿:她臊得脸通红,转身躲了。
“快走,走吧!”
他翻窗出去,冯稷早在墙角那等着了,一见到他,立刻要说话。
赵家禾摇头,今晚他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不敢让她听见多的,便指了外边。两人一齐翻出去,不敢离远了,爬梧桐树上待着。
“你听着了什么?”
“上头要来拿人,有人给县衙递消息。”赵家禾提醒道,“皇帝砍下了第一刀,后边的事就不远了。 我们说走就能走,倒是不怕。你们冯家根基在这,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