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5)
这倒也是,靖王府上至靖王和几位公子,下至无名侍妾侍卫仆婢,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尤其是世子李检,烟花柳巷豪掷千金,比起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他去芳茗楼,是因他见叶佳一跃成为芳茗楼掌柜,想探听发财的门路。”李致放下空杯,伸手去拿茶炉。
郑妤劝阻道:“茶不消愁,殿下别再喝了。”
桌边木桶装满煮开的茶叶,想必在她来之前,李殊延已喝了不少浓茶。
他自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她痴恋他多年,远比旁人更了解他。
此刻的他,心烦意乱,忧愁怅惘。可她猜不到他因何而愁,也不想去猜。
李致从藤盒中摸出一颗棋子,捻在指尖把玩:“郑姑娘,陪本王下一局。”
像少时旧友离散多年蓦然重逢,像恩爱夫妻历尽千帆围炉夜话,这份始料未及的亲昵,令郑妤倍感心酸。
眼眶发涩,郑妤呼一口气,侧身遥望庭院。
“殿下安康关乎苍生福祉,早些歇息吧。”她故作冷漠。
垂手将拇指包进拳中,双鱼镶金白玉镯滑出衣袖。
双鱼镶金白玉镯寓“金玉良缘”之意,是太皇太后为他们备的新婚贺礼。太皇太后认定她这儿媳,早在她及笄时,便将此物交予她。
谁知后来……
而今,该物归原主了。
李致从“被拒绝”的事实中缓过来,见郑妤摘镯子屡试屡败,道:“取不下来便先留着,来日方长。”
“谢殿下宽限,下次来送证据时,我会一并归还。”郑妤说完转身便走,只给他留下孤傲萧索的背影。
如若郑妤回头,一定能够看见,烟消雾散,云开月明。
她以为目光永远不会为她停留之人,此时正凝眸注视着她的背影。
雨不知何时停,风亦不知何时止,整个厅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致黯然倒茶,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心烦惆怅,越喝越不清醒。
茶,果然不销愁……
李致抬手,交代岁稔道:“将符溪旁那处院子收拾出来,布局陈设一应按含光殿复刻。”
“殿下之前不是安排郡主住懿云轩?”岁稔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您嫌郡主吵闹,想让她住到更偏远的观澜院!”
含光殿是郑妤在寿宁宫的住所,与昭宁有何关系?
李致疑惑低喃:“昭宁要来?”
“属下之前跟您提过,殿下忘了?郡主昨日进宫拜会,宫门两刻前开,依照郡主见您的迫切之心,此时应已经到王府了。”
第9章 羡煞
蜿蜒曲廊挂满灯笼,郑妤进来时黑压压一片,离开时明灯如昼。看这架势,应有大人物要来。
邻近廊道走过一队侍女,高矮相当,胖瘦相宜,她们整齐划一贴着栏杆行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殿下喜静,府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可不是,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咱们郡主,才能让殿下兴师动众。”
郑妤借柱子挡住身形,黯然垂首。
指尖掐住玉镯摩挲,情思乱如麻。
侍女所谓的郡主,当是衡阳王独女嘉和郡主。李家先祖平定四海,建立宣朝后,特封三位劳苦功高的大将为王,世代沿袭。
随时间流逝,其余两王后裔悉已获罪被废,仅剩衡阳王苟延残喘。
先帝为太子时,曾奉旨巡查各地,李致随之去过衡阳,算来已有十年矣。
可笑,何其可笑!这十年,受尽非议,竟是为她人做嫁衣。委屈涌上心头,郑妤垂泪啜泣,未曾察觉有人靠近。
“王府防卫何时变得这般松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来人云锦长裙曳地,广袖翩然,禁步泠泠。
想来是嘉和郡主无疑,郑妤掩面拂泪,忙屈膝行礼。
“十年了,怎么还那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自荐枕席。”郡主手一挥,极不耐烦,“要哭出去哭,他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本郡主也是。真晦气。”
郡主说完便大步流星离开,郑妤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看她模样。
躲到转角处,郑妤偷偷回头,见流苏飞颤,嘉和郡主欢呼雀跃扑到李殊延身上。他非但没推开,反而主动张开双臂,接住她。
嘉和郡主奶声奶气撒娇:“好没良心的,我千里迢迢进京,连夜从宫里过来,你居然不到门口接我。”
好一对羡煞旁人的佳偶。
好一场旷古烁今的爱情。
从头到尾,只有她像个笑话般,傻傻痴恋着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郑妤不敢继续听他们对谈,咬住手臂压抑哭声,落荒而逃。
春雷滚滚雨连绵,自那一雨夜后,天好似破了窟窿,倾盆大雨连下三日。
郑妤待在屋里照顾解霜,除了早晚喂药,便呆坐窗边,望着雨幕一动不动。
入夜,解霜苏醒。屋内灯烛已灭,唯远处一点金光粼粼。解霜爬起来点灯,见自家小姐蜷在软榻上,手紧紧抓着一个白玉镯子,眼睛红肿,泪痕满面。
郑妤睡得浅,听到窸窣动静便清醒了。她用青帕子包好玉镯塞进枕下,拉过解霜叙话。
“小姐受苦了。”解霜泣不成声。
郑妤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别哭,李殊延没为难我。”
“那小姐为何伤怀?”
郑妤将在燕王府遇到嘉和郡主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解霜。她不掺杂个人情绪,像个局外人,平静陈述别人的幸福。
解霜抱住她双手宽慰:“小姐误会了,燕王殿下与嘉和郡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宣朝又不是只有衡阳那一位郡主,您莫非忘了,十年前跟在燕王身后那位昭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