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50)
“好事多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郑妤执香默祷。
柳如湘燃香叩拜,低声祈祷。
走出大殿,二人于石座歇脚,柳如湘忽然揪住她衣袖,指向阶下。
郑妤伸长脖子看,温昀恰巧停步看来。他缓缓上阶,停在她们前方,拱手一拜。
“丹阳一别,数月未见,王妃安然否?”
“劳温大人记挂,我一切安好。”郑妤浅笑点头,“温大人此番回京,可还回刑部任职?”
“非也。承蒙陛下隆恩,臣将往大理寺赴任。”
寒暄过后,二人皆无话可说。沉默半晌,温昀转向柳如湘道:“听闻柳姑娘和崔大人好事将近,恭喜柳姑娘,觅得良缘。”
柳如湘回之一笑:“多谢温大人。敬祝温大人青云直上,早遇良人。”
温昀的视线飘到她身上,郑妤别开头,他才暗暗移开眼,望向别处。
“柳姑娘,在下想和王妃说几句话,可否请您暂避?”
柳如湘坦然应下,起身先行一步。
伞罩在头顶,隔绝风雪。郑妤静坐不动,等温昀开口。她并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单独叙话的必要。
“柳四娘去了,鸩杀。”
“嗯,我听说了,谢温大人高抬贵手。”
年前,李致派人去丹阳送鸩酒时,郑妤还担忧温昀阻挠,毕竟他这人向来不知变通。谁知他公然放行,事成之后主动将柳四娘送去安葬。
温昀道:“我猜是你的意思,故而未加阻拦。”
郑妤无言以对。
“我……随口一说,别无他意。”温昀仓促解释。
郑妤淡然一笑:“我并未妄加揣测温大人的用意,温大人不必此地无银三百两。天冷,我该回去了。”
她拂去身上的雪花,扶膝站起。温昀扯住她衣角挽留:“阿妤,陛下召我回京,你可知他意图?”
郑妤盯着温昀的手,皱眉提醒:“温大人,自重。”
“他仗势夺妻的流言传遍兖州,不日将变得人尽皆知。他如今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留在他身边,终无宁日。”温昀苦心劝导。
郑妤后退一步,撤出衣袖,道:“我自从嫁给他,从不奢求安稳度日。呼风唤雨也好,身败名裂也罢,我会与他同甘共苦。”
——
细雪纷纷,宫灯荧荧。
李致将黑子落在棋盘边缘,漫不经心道:“兵权,我只能交六成。”
与他对弈之人,身形确如孩童一般,眼眸依然澄澈,然藏在龙袍之下的玲珑心,远非稚童可比。
李翊搓着棋子思忖:“朕信皇叔无心帝位,可皇叔的后人若有不臣之心,朕又该如何应对?”
“燕燕难以怀孕,你不清楚?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李致点到为止。
宫廷截杀一事,乃钟璇教唆杨幼宜动手,嫁祸卢清漪。但无凭无据,她们如何能将脏水泼到卢清漪身上?
除非,长乐宫并不干净。然卢清漪和郑妤关系匪浅,李致亦深知卢清漪品性,出手之人绝非卢清漪。
试问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使唤长乐宫人行事?除去李翊,李致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九岁孩童,成日在他面前装乖讨巧,故意隐藏真本事。
李翊将手伸向东南角,犹豫片刻落在西南角。他道:“皇婶并非绝对不能生育,何况皇叔您正值壮年,往后会有侧妃侍妾,朕放心不下。”
“你以为我当年为何把皇位给你?”李致轻嗤,“翊儿,深谋远虑不是坏事,但只停留在谋和虑,不思进取,不图实际,毫无用处。若等我百年之后,你还要对一个毛头小子畏首畏尾,那你不如将这皇位拱手送出去,免得贻笑大方。”
“在我眼里,朝堂上每一个位置,包括你所在的位置,皆是能者居之。有野心,不是坏事,你姑姑和六叔,错不在意图篡位,错在祸国殃民。”李致将白子一颗一颗拾起,丢出棋局。
棋盘上,白子所剩无几。李翊撂下棋子认输,叹道:“皇叔的子嗣,必如您一般天生慧根,再加上您悉心教导,朕如何能不担心后生可畏?”
“为一个尚不知在哪个角落打转的小鬼瞻前顾后,我当真是高看你了。综合燕燕的血脉,它未必不是个蠢的,不值得你防患未然。”李致将残余的棋子收归藤盒,意兴阑珊道,“你也是我和燕燕看着长大的,识字、读书、著文、打理朝政,无不由我亲自教导。翊儿,皇叔教你时从无保留,你学到多少全看你的本事。”
“那皇叔觉得,我学到几分?”
“借刀杀人,全身而退,你觉着自己学到几分?”李致不答反问。
李翊微微前倾,屈指叩击棋盘道:“若您不知此事,朕可以考虑放您和皇婶去广陵。可您知晓加害皇婶有朕一份儿 ,以您对皇婶的珍视,朕还有活路吗?”
面对李翊咄咄逼人,李致淡然应对:“杨幼宜和钟璇都死了,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连燕燕都不知晓,这便是我的诚意。”
黯然光影中,两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针锋相对,无声博弈。光影溯洄,永德年间,绛云殿内,曾有一长一幼,亦如此般无声较量。
“十七年前,我让你父皇一次;九年前,我让你皇兄一次;一年前,我让你一次……每当我距这个位置只剩一步时,总有更为重要的人,唤我回头。曾是我的父皇、我的皇兄,今是我的爱妻。我心中惦念颇多,注定无缘皇位,只盼你能守好李家江山,证明你皇祖父的选择没有错。”
李致语重心长:“翊儿,诚如你所言,你我血脉相连,我的亲信即是你的亲信。范阳卢氏是你外组家,他们定会不遗余力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