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74)
李致抿唇,搀起崔芷沅另一侧,道:“儿臣送您回寝殿。”
“有燕燕在,用不着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睡几个时辰,看看你这鬼样子,你父皇四十岁时,看起来都没你这么老。”崔芷沅如今看他哪哪都不痛快,逮着机会就贬他损他。
这情况应该从郑妤离京后开始,崔芷沅不止对他说话夹枪带棒,连唠叨让他娶妻的频率也逐年增加,这两年才有所消停。大概是说不动,懒得多费口舌了。
李致两手托着崔芷沅的胳膊:“母后,儿臣只在娶妻一事上没顺您的意,罪不至死。”
难得他言语诙谐,崔芷沅放声朗笑,不再唠叨数落,在他们二人搀扶下移步回寝殿。
儿女搀扶,这一段路走得轻快。崔芷沅恍然,上一次阖家团圆,是什么时候?她不太记得了。丈夫故去,长子早逝,养女远走,剩下个性情寡淡的小儿子,在身边跟不在几乎没有差别。
走上台阶,她拍拍李致的手,慨叹:“你当年若听我的把燕燕娶了,我都不知道今日有多高兴。”
她教训完李致,转头又去数落郑妤:“你也是,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在外受苦受难,也不知道回家来。我让你读书,教你明理,不是让你嫁去别人家受气的。”
“没什么受气不受气的,愿打愿挨。”郑妤强颜欢笑,眼神躲闪,“嫁知根知底的,未必不会受气。”
“不会。”李致斩钉截铁否认,“本王的女人,除了本王,谁敢给她气受?”
“殿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一般人真受不了您的脾气。”
崔芷沅犯迷糊:“你俩……”她起疑,瞬间又打消疑虑,点头赞同:“燕燕说得对,你那臭脾气,确实得好好改改。”
等崔芷沅歇下,已是亥时。郑妤熄了灯,猫着腰退出寿宁殿,慢慢往含光殿踱步。
秋风瑟瑟,草木凋零,落叶沙沙作响。她肩膀瑟缩一下,加快脚步。
千万别碰上韩公公,郑妤默祷。
转过拐角,石林森冷幽深,假山张牙舞爪,草木皆兵。
时间一晃回到十年前。那日乌云密布,昼如黑夜,她也是这样提着灯笼,走在这石林中。
忽然听到女子哭声,她循声走去,目睹一桩惨案。韩杰用腰带勒住宫女的脖子,那宫女察觉有人,哭喊呼救,可她藏在石林里不敢过去。
郑妤眼睁睁看着韩杰把人拖进假山围出的山洞,扒了那宫女的衣裳,拿出五花八门的刑具。
隔着山石,郑妤与那宫女遥遥对视一眼,她看到宫女眼中燃起的希望一点点破灭。
韩杰发觉宫女异常,慌乱回头。
她逃了。她晕头转向,仓皇逃窜,跑出寿宁宫,见到路过的叶佳。
她差点就暴露了。是叶佳临危不乱,骗韩杰说她一直跟她们在一起。
三日后,那名宫女暴毙而亡。再后来,叶佳也死了……
“啊——唔——”郑妤猝然撞上个人,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人捂了嘴。她闭着眼奋力挣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乱捶。
双手被扼住按在头顶,动弹不得。她张大嘴巴狠狠咬住覆在嘴上的手,对方撒手喝道:“放肆!”
她眼神失焦,目光呆滞,含泪望着疑似李殊延的人,泣不成声:“你怎么……才来……”
李致困惑无绪,松开另一只手。郑妤失了支撑,后背顺着石壁下滑,似注意不到地面碎石般跪下去。
他出手捞起她,轻轻抚摸她头顶。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郑妤从他怀抱中退出去,拿出帕子擦干眼泪,摇头:“没事……您突然出现,被吓到了。方才多有冒犯,殿下见谅。”
“你冒犯本王不是一回两回了。”李致上前一步,“难道你指望本王每次都不计较?”
郑妤双膝跪地,碎石扎破皮肉,她煞有介事叩拜:“但凭殿下责罚。”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他语气稍微重一点,她便一本正经下跪。
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李致仰望夜空,无声叹息。
受人掣肘的滋味不好受,不是没想过剪掉这束手束脚的锁链,然而被捆绑太久,锁链长进皮肉里,他已无法割舍。
“起来。”
郑妤置若罔闻。
“你既知晓本王喜怒无常,就别自不量力挑战本王的耐心。”他揪住郑妤后领提起,瞧着膝盖的泥渍皱眉。
“殿下每每见我都不欢而散,何必来给自己找不快。”郑妤拍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若不想招来风言风语……”
手高高扬起,话音戛然而止。玄袖下垂,朦胧月光辉映如玉雕琢的手臂,郑妤望而生畏,想逃离却被李致拦截。
李致抽走桃木簪,青丝散落月华间,郑妤跳脚去抢木簪:“你做什么?!”
女子嫁人后当梳鬟,不可披发示人。李致不仅取走她的木簪,还将发髻一并拆散,简直无礼。
桃木簪被他丢进枯荷池,他道:“这破木头配不上你,本王送你更好的。”
那是一根紫檀木簪,缀以螺钿流苏,透亮精致,熠熠生辉。
“我不要。”
李致不顾她反抗,强势揽她入怀,连同她飞舞的发丝,一起压在手臂下。
白檀香扑面而来,他身上的味道,令人心安的气味,使她心情平静下来。
心跳声萦绕耳畔,砰砰砰跳动着,叫嚣着,仿若想对她倾吐什么。
“妤娘,本王再给你半年时间。”李致一边替她绾发,一边缱绻私语道,“拿着它来,本王娶你,娶你郑云双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