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75)
不是侍妾也不是通房,是正妃。不是以虚假的身份见不得光活下去,而是以她的身份,嫁给他为妻。
这如何能不心动?他爱惜羽毛,不惜为她自折羽翼,他高傲孤倨,被她拒绝还一再给她机会。
于他而言,自己算是不一样的存在了么?
真是如此吗?郑妤侧目睨着紫檀木簪,螺钿一闪一闪,蓝紫色的光散发出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
手指穿梭发间,发丝亦与他的指节勾连缠绵。发丝对他的痴缠,眷恋,清晰可感。柔软的指腹时不时点在头皮上,所及之处,草木葳蕤。
“半年后呢?”
手指揪住发丝,李致怔了一下,信口道:“谨遵母后之命,娶一个家世、样貌、品性各方面都过得去的王妃,纳几个模样像你的侍妾。遣你离京,此生不复相见。”
“于殿下而言,我果然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她苦笑自嘲。
“七年前不想见我,遂将温寒花外放。七年后,为一己私欲擅用职权,让他回来却不给他实权,甚至计划……”
“圣旨不是本王下的。”李致用发簪盘起她的发,“本王确实考虑过这法子,但让你回京有更好的方式,不必让碍眼之人一并回来。”
手指掠过流苏,他唇角微扬,似对自己成果十分满意。
他眼底的柔情,人只消看一眼,便不可自拔。郑妤别开头,极目远眺。
在寒霞山那夜,他为她擦药时,也是这般温柔。可蛰伏在温柔之下的,是杀念。
商鉴不远,疮疤难销,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答应,那对温寒花太不公平。
温寒花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但不曾背叛过他们的感情。
况且,若如他所言,温寒花回京不是他的手笔……那她更不能动摇。
郑妤吞声饮泣,忍痛取下紫檀木簪,拈在手里端详,勾唇讥诮:“殿下,何以见得我稀罕您施舍的机会?”
发簪凌空划破夜幕,像之前那根桃木簪一样坠落。
“陛下今年十六岁,我过了今日,二十三岁,再过一个月,您三十岁。”郑妤言辞犀利,字字诛心,“陛下正当年少,而您已是老树枯柴,我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嫁你呢?”
第45章 千灯
月光森冷, 方才站在月光下的人,已不见踪影。荷池边,女子提着灯笼, 弯腰驼背翻找。
拨开草丛,螺钿在月光和灯光映衬下,光芒毕露。她喜极而泣,急忙捡起来,用衣袖擦去表面灰尘, 如获至宝收入怀中。
南飞燕停降歇山顶, 檐下一人道:“她在宫里那些年,谁欺负过她, 谁恐吓过她, 事无巨细, 本王都要知道。”
清晨,秋燕飞入西南巷,一声呜啼, 闹醒屋里人。
郑妤推开房门, 见温昀趴在桌上, 残烛油尽灯枯。他偏头看过来,柳叶眼中布满血丝,眼周蒙上一层灰。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郑妤走过去, 将刚买回来的早点搁在桌上, “去洗漱吧, 给你买了灌汤包。”
温昀不搭腔, 把半张脸埋进手臂, 目不转睛盯着桌面,似在纠结。
“你去哪了?”他腔调古怪问, “为何一夜未归?”
“太皇太后给我办生辰宴,结束时已经很晚了,便留我在寿宁宫住下。我托陛下差人给你带话了啊……”
温昀直勾勾盯着她看,郑妤对上他满带探究的眼神,深感无力。
他们之间存在一道名为李殊延的裂痕,即使他们都刻意避免提起,但他就横亘在那,无法修补,无法跨越,也无法视而不见。
郑妤微微张口想跟他细说,温昀不声不响,起身去洗漱。
灯座下,搁有一把桃木梳。郑妤伸手去拿,温昀却不知何时折返,先一步取走梳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这不是给我的吗?”
他将梳子藏进袖中:“不是,阿娘梳子丢了,给她买的。”
“桃木廉价,配不上你这一身绫罗绸缎。”温昀说罢,失魂落魄走到井边,捧起一汪冷水拍在脸上。
闻言,郑妤垂眸扫过身上旧衣,无奈失笑。只是一身陈旧的衣裳而已,何至于这般挖苦她……
水珠叮叮咚咚落回水盆,奏出嘈杂乐章。
温昀愤懑想,他回京这一月,大理寺卿都不曾见过,而他的夫人,有太皇太后为她操办生辰宴,甚至九五至尊亲自迎她进宫。
富贵迷人眼,他并非自轻自贱之人,可回到宣京后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满腹经纶,无处可用;济世之志,举步维艰。连谋一份差事,都需要他的母亲和夫人,提着礼物四处奔波……
温昀抹净冷水,头也不回往外走。
郑妤追出门喊他:“你去哪?”
“去大理寺。”
“周少卿愿意让你回去啦?”郑妤拿出帕子将他脖子上的水渍擦干,笑吟吟叮嘱,“官场最讲究人情世故,你不会说好话,便少说话。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要得罪人,更不要跟人对着干。”
温昀垂下眼皮,嗤笑道:“哪怕对方是非不分,黑白不辨?”
他捉住她的手拿开:“可我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我父亲的志向,亦是我的。”
“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呢?”郑妤低头帮他整理皱巴巴的衣襟,“量力而行。我不求你青云直上,也不求你兼济天下,但愿你平平安安,切莫丢了性命。”
“阿妤,你变了。”温昀扼住她手腕,苦笑,“刺史反对通渠,你不屈不挠游说,哪怕州府亮出兵刃,你都不曾退缩。可为何回到宣京,你要劝我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