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蔚时走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他在一场午睡中悄然离去，在病痛折磨了他三年之久后，他终于解脱了。

周天姿回家时，看见挂在衣架上姬蔚时那件烟灰色的大衣，恍惚了一阵，然后眼睛酸了。

姬蔚时最后三年得了老年痴呆，他经常走丢，但他每次出门，必然穿着这件大衣。

即使是老年痴呆，姬蔚时良好的教养依旧让他一丝不苟地离家出走，这件大衣依旧散发着整洁的洗衣粉味，让周天姿闻而心伤。

这天晚上周天姿在整理遗物时，偶然发现一个追踪手表。

哦，周天姿想起来，这是她给姬蔚时戴的，只要他一走丢，周天姿就能根据这个手表找到他。

手表还有备忘录功能，姬蔚时的老年痴呆是时好时坏，如果不发病，他可以在上面写一些东西提醒自己。

第一条备忘录是家庭住址。

第二条备忘录是周天姿和周存希的身份证和电话号码。

第三条备忘录是“以上两条很重要！”

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类似回忆录一样的东西，姬蔚时把自己过去的校园生活、恋爱时期，家庭时期都写了上去。

【十二岁那年，我参加了少儿航模大赛，拿到了一等奖】

【十三岁那年，遇见周天姿，她撞了我】

【她救了被绑架的我】

【她暴打那些混蛋，她好帅】

【我保送了上大，她离开了上廷】

【大一时，在校交流会上，我向她告白】

【研二时，我们又在一起了】

【后来我们度蜜月，我们把酒店的床震裂了】

【周存希来了，她是我的女儿】

【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她就是我生的孩子】

………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了，周天姿继续翻着，翻到最后一页备忘录时，周天姿却愣住了。

【好好活着，周天姿，认真而努力地经营自己，爱着自己】

这页备忘录的日期是在姬蔚时去世前一天，那时他气息奄奄，病入膏肓，可以想象得出他是在何等病痛下打下这行字的。

周天姿抖如筛糠，压抑的啜泣声，终于从这个坚强乐观的女人嘴里出来。

第64章

周天姿微微合着眼睛,她已经太老了，老得已经不再有人理她。

国会上，各个议员代表吵成一团, 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有折中的。无人在理会她那微弱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后,终于有人注意到周天姿的沉默，他们争先恐后上来：“周委员长？”

周天姿已经从总统之位退休, 成为了最高常务会议的委员长之一, 但她的实际权力大大缩小, 相当于她以前独揽大权变成辅助建议。

其实理论上以周天姿的身体素质，她可以干到星际大爆炸都行，异质异能者没有理论上的衰老时间，只是随着爱人和子女的离去,周天姿对这个世界愈发疲惫。

“我赞成对异种的进攻。”一个议员代表道：“现在国内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大量的异质意味着无限的能源，那将大大提振国内经济！”

“我反对！异种什么威力,你们都不知道吗！不顾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而进行的战争就是不义之战！我们是人民的政府！不是奥兰特那样的资本家控制的傀儡！”

“那为什么不先去星际联合国谈判谈判呢？”

在纷纷扰扰的吵闹声中，周天姿缓缓举起手，周围的喧闹声都停下。

“周委员长？”

“我老了, 我的想法也许不适用于现在了。”周天姿慢慢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不解决分配的问题，那么再庞大的资源也不会造福全人类。”

“如果有一天, 我们突然有了无限的能源供应, 反而是我们最警惕的时候。”

“散会。”

她接下来该去哪呢？

周天姿茫然地走着，回家，可家里已经没人了。

姬蔚时于三十多年前下葬，他的墓碑都有些年头了。

“委员长！”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提醒道：“你……你要去哪里？”

周天姿喃喃：“墓园……墓园。”

六星天国家公墓是神洲最大的墓园, 这里安葬了对国家贡献重大的人。周天姿来到姬蔚时的坟冢前时，天色已经黑了，他的墓前不知是谁放的鲜花，可能是附近的小学生组织的扫墓活动吧。

“我最终还是老了。”周天姿摩挲着已有些岁月的墓碑：“现在我的话已经决定不了大局了。”

权力不能像周天姿的生命一样永恒，随着时代的进步和新人的出现，即使拥有无限寿命的周天姿也无可奈何了。

“你当年构建的异质学科系统终于在最近几年开始科技大爆炸，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人自信可以对异种发起战争的基础。”

“只是我在担心，我们人类能不能接得住这次的天赐良机。如今不公平不平等的星际规则依旧存在，许多落后的星际国家如地狱一样，纵使战争让我们人类获得了神一样的力量，那就代表全人类都能活得和神一样吗？”

周天姿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也得不到姬蔚时的回复，她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周天姿转辗反侧，她感觉浑身热得厉害。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周天姿的脸，周天姿一睁眼，居然是姬蔚时！

他一如周天姿刚和他谈恋爱时那么年轻、漂亮。姬蔚时温和笑笑：“你母亲来了。”

周天姿看向窗，一个高大的女人站在月光下，月光穿透了她的身体，并没有留下影子，当然，姬蔚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