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她攀(87)
宁妃是个有骨血的女子,为着这“替身”二字连七个月的身孕都不肯顾惜,执意要与皇帝决裂,难道真的就叫冷宫的磋磨捏碎了傲骨?还是她另有隐情……
叶忆葡的事扰乱了齐淮的所有心神,姑姑那日的深夜探访,那一句“她知道了!”说的究竟是不是宁妃,而她又知道了什么,这一切,难道与父亲有关系?
齐淮不敢再深想,他视线顺着那条通往碧栾山的小径,看到不远处的碧栾山轮廓清晰可见,在晚霞的映照下山峦如翠屏般屹立。
雪下枯枝折断的脆响惊破山间岑寂,孟达海驱马上前,又谨慎地停在三尺之外,他望着世子被晚霞勾勒的侧影,这亲卫统领嘴唇翕动三次,终究咽下了催促。
若不快点行进,日落前便到不了朝霞城了,可世子殿下神色凝重,望着远处的山却看不出在想什么,他不敢造次,只好默默跟在一旁,
远处碧栾山巅正漫起奇异的霞霭,赤金与靛青交织成漩涡状云团,恍若真的有神人执笔在搅动风云,写下起死回生的符咒。
"都说孟自风在碧栾山结庐而居。"齐淮凝视着山巅流转的异色云霞,忽的开口,
"谢大奶奶掘地三尺都寻不着的神医,真的存在吗……"
顺着世子的目光,孟达海也望着那座山,第一次发现山尖戴霞似有异彩,显得此山有异于众山的深邃莫测来,只看那山尖片刻便无端让人生出敬畏之感,
“殿下,传言中,他是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神医,谢大奶奶却未能找得到他本人,如果是他本人肯答应医治,定能救得回叶小姐,属下愿意前往寻得神医,为殿下分忧。”
齐淮却未接话,玄色发带在脑后如游龙舞,只剩下大氅翻卷在风中猎猎作响,良久无言,忽的齐淮开口,
“达海,你说我对叶忆葡怎么样?”
他的语调平稳,仿佛说的是公务,倒让孟达海愣了一愣,却不敢随意言语,
“属下愚钝。”
齐淮侧首瞥了孟达海一眼,似有不悦,孟达海立即滚鞍下马,带起一串金属轻鸣,随之而来的沉默,齐淮听清了亲卫使单膝跪地时碎石碾入护膝的咯吱声。
他保持着俯首姿势不敢答话,额前碎发在山石上投下网状的阴影,这个自幼随侍的亲卫使总是行动精准如沙漏更替,似乎连每一次跪拜时的铠甲鳞片叠压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孟达海,记忆中没有过这样认真打量着这名亲卫使,这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亲卫,懂分寸、知进退、忠心不二,仿佛从娘胎里出来便是为了要做齐淮的亲卫一般,别无所求,在齐淮面前,孟达海没有感受和心事,所有的亲卫,都没有。
世子殿下即便在他身边朝夕相伴的亲卫眼中,便是天生的上位者,即便是小小年岁便天然的生就一副心思莫测的威严,让人不可揆度,
而孟达海也很乐于让齐淮认为自己的脑袋里除了忠于职守绝无任何多余的念头,孟达海比齐淮自己还在乎他这个人对于齐淮来说,足不足够好用。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齐淮垂眸打量着这个如同从模具里拓出来的忠诚下属,孟达海的铠甲是他前不久新赏赐的,只因旧甲去岁秋狩时留下了划痕,当时这青年徒手扼住扑向世子的黑熊喉管,任那畜生利爪在胸甲抓出火星也不曾退后半步,齐淮对他的亲卫,怎么说都算十分慷慨。
叹了口气,齐淮罕见的重复了一遍,带着解释的问询,又像是暴露了心境的自言自语,
“你觉得,”齐淮忽然翻转马鞭,乌木柄对准孟达海示意他抬头回话,“我对叶忆葡,算好吗?”
孟达海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若说不好,那堂堂世子殿下,端方持礼多年,肯当着众人认下叶忆葡,如此抬举一个没家世的女子,连夜赶路的追她,怎么能说不好呢?
与世子一同长大,孟达海也不过堪堪弱冠,他不懂得儿女之情,但是却看见世子眼中翻动着从未示人的暗潮涌动,那不是他熟悉的端方持重的礼王世子应有的眼神,倒像极了被困在旋涡中的困兽,莫名透出死而后已的渴求。
就在他刚要脱口而出“殿下对她自然是好的”这句话的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
叶忆葡就那么死了,她逃的那么仓促,赴死时……却是见惯了生死的孟达海也少见的——从容,当她选择死的那一刻,就连孟达海也看得出,世子殿下为叶忆葡做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叶忆葡想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叶忆葡宁愿死也不愿要的,
要孟达海如何回答呢,他就算再有眼力见,也终究只是个武将,一时还真想不出合适的回答,这次是真的愣在了原地,
"要属下说,应该算..."即将出口的违心回答让孟达海喉间泛起铁锈味,三日前的那一幕就在眼前,素衣女子那抹决绝的笑,在场的人都看到了。
“果然,称不上好。”齐淮的嘴角勉力牵动着,没有往日的云淡风轻,那双漆黑如潭的眸子牢牢盯着眼前的山,
“属下绝无此意……”孟达海低着头,洪钟般的声音像是被他生生闷在了胸内生怕冲撞了世子殿下,
可齐淮却没有任何责备他的意思,他只自顾自的轻声说着,仿佛说给远处的山听,在与山中的神明做着冥冥之中的交易般,
"你说,她会愿意醒来看见我么?"
乌骓突然扬蹄长嘶,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掠过天际,
“只要她活着,不属于我,也可以。”
山岗上的风一阵高过一阵,齐淮的声音太轻了,一出口那说的话便被风吹散了,齐淮收回马鞭,仿佛方才失态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