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阳春(15)
安静的像是入眠,只是这一次不会再醒来。
姚延宜撑着一口气,等着魏平陵入京。
没有人知道姚延宜又疾病缠身,他安静地坐在里屋,季府到处都是白布,新帝允许百姓们给自己的亲人,甚至一些王公贵胄送葬,京城到处飘的都是花白的纸钱。
屋内没有开灯,虽然是下午,却因为没有透光而显得昏暗。姚延宜披着麻布,背对着房门,在魏平陵进门时轻声说道:“你来了。”
“我……”魏平陵说不出口。
“我都知道了。”姚延宜开口,嗓音却是沙哑地吓人。魏平陵忙要为他请医生,却被姚延宜拒绝了。
“你该给你自己请医生。”姚延宜说,“你病的比我厉害。”
魏平陵想上前去拥抱他,又怕自己太用力而伤到姚延宜。一见了面,魏平陵能清楚地感觉到血奔腾地往胸口流着,日日夜夜折磨他的,熟悉的疼痛感又席卷而来,血腥味顺着心脏蔓延到舌尖,他仓皇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姚延宜的那一刻收回了。
姚延宜说,“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你当然是对的。海河晏清,盛世在望。新的王国不能没有君主。”
“你给我的这几个月,我去魏王府看了梨花。我还差人酿了壶酒,就埋在那棵树下。”
“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就给我下咒……我很生气。我不理你了,魏平陵。”
“衡之——”
姚延宜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与魏平陵对视。那双熟悉的故人眼睛像是浸在了霜雪里,变得遥远而虚无。
“我在之前就解开了那个禁咒,如今这幅躯体……不过是行将就木。我的命运本该是这样,平陵。我早就该离开了。”
姚延宜冲他微笑。
“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我听说那个咒术会对人的心智有影响,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之前就说过,你做事有点急,不知道分别这么久,你有没有改……咳咳……”
“不必……不必为我立碑,无需让我留名……你甚至都无需记得我……我想……我想让你长命百岁。我想让你励精图治,我想告诉你你从来没有德不配位……”
“抽屉……咳……”不知何时,姚延宜的唇角溢出鲜血,魏平陵抱住他,心里被无边无际恐惧吞噬。
“抽屉里有几封信和一点小小的建议……你当然可以不听,毕竟以后的路是你自己走……你不要怕……你才配其位……”
“不要……不要,衡之,衡之!你等一等,我让江大夫来……他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你说过什么要天长地久对不对?你说过……你……”
姚延宜只是神色专注地看着他,眼睫一点点下垂。魏平陵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瞬间无措地像个孩子。
“……陆泉鹤!出来!你不是说……你不是说……”看着那再也抬不起的手指,魏平陵有些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胳膊上血红的印记在慢慢消散,魏平陵用力地去抓,拼命地想要挽回这一切,却只是徒劳无功。
纹路顺着他的指缝流出而后变淡,那一片皮肉很快被手指抓的血肉模糊,魏平陵能清楚地感觉到与心口相连的什么东西断了,彻底消散在干燥的空气中,连细薄的尾丝都不曾留。
窗外烧着纸钱,今天刚好是季如故死后的第七天,姚延宜也跟着去了,彻底断了老人在世上最后的念想。
伤口开始疼痛。
“锥心之痛”多日来积累的反噬似乎在此刻达到高潮,过往的种种一切被仓促地画上句号。魏平陵的马还停在外面,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进宫,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他的爱人。
却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他痛苦,他愤怒,他想知道咒术为何会失效,他的眼泪滑落在那人的脸颊上,濡湿了那人胸口的衣襟。
魏平陵把面颊掩在姚延宜的身体里,如丧家之犬般失声痛哭。他几个月来一直憋着一口气,他想着等他当上皇帝就好了,就没有人再敢非议他和姚延宜,他想等他当上了皇帝,谁都不能再斥责衡之,哪怕他的祖父也不能动手打他。到时他就集遍天下名医给姚延宜看身体,他想姚延宜后半生都无病顺遂。
现在支撑他一切的支柱被突然抽走,他彻底没了力量。一切努力在此刻都像一场莫大的笑话,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保住他所剩无几的珍宝。
不知何时,一件身着红袍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与这一片苍白格格不入。
来人正是陆泉鹤,他面上噙着微笑,带着点可怜看着失声痛哭的魏平陵,轻轻“啧”了一声。
魏平陵看见了他顿时像疯了一样,身躯颤抖来抓他的身体。陆泉鹤侧身闪了过去,魏平陵一个扑空摔在了地上,眼神里却还是渴求。
“你……你可以救他对不对?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宣国的江山,我的寿命……拿去……都拿去……你要什么而都给你!”
陆泉鹤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折扇挑起魏平陵的下巴,看着对方那张被眼泪抹花的脸,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看看你现在,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我……我不当皇帝了,你救救他……咒术……咒术,你不是说‘锥心之痛’只有我能解吗?你不是说过他不会死吗?”
陆泉鹤哈哈大笑起来,摇着折扇叹息道“蠢才,蠢才。”
“活的当然只有你能解,可他不是死了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会死?是你自己臆想的。”
“就像你臆想自己登基后的种种‘快乐生活’。陛下啊陛下,您现在不是该开心吗?这一路的仗打得多顺利,最有可能成为你正名障碍的季如故也不声不响地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