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阳春(14)
这些天姚延宜不过靠那个“锥心之痛”续着命数,一旦咒术解开,恐怕也难留于世了。
现在两个人都活着,这不就是魏平陵想要的结果吗?
他痛苦又如何?毒发身亡又如何?姚延宜在这世上多停留了片刻。
江行没有回答楚仁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姚延宜应该之前中的有毒,不可能因为背后那点小伤就危及性命。”
江行深呼吸,让楚仁拿上他的医药箱往姚延宜的住处赶去。
第8章 锥心之痛
屋子里点了安神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姚延宜坐在窗前,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色,不知在写什么。
见江行前来,便搁了笔,随意地把那几张草纸掩了一下,便要上前行礼。
“今天算是复查。”江行说的滴水不漏,“看看你还用不用继续服药。”
姚延宜微微颔首,坐在了江行对面,伸出右手手腕,心里却还想着刚才未写完的策论。
江行凝神,将神识沿着脉搏探进去,果然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异常,一团黑色的雾气凝滞在血管内,显然被用法力疏通过,却并不彻底。
江行探手扯住那团黑雾,徐徐把它拉出来,然后用法力粉碎了。
江行心中叹气,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居然引出了鲛人禁咒,要是自己早些来,恐怕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有什么感觉吗??”江行不动声色地放回姚延宜的手,问道。
“刺痛了一下,感觉身体顺畅多了。”姚延宜回答。
“我过几日便要离开。”江行收拾起了医疗箱,“你的病治好,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
看着姚延宜疲倦的脸色,江行又说道:“你大病初愈,要注意休息。心里若是有郁结,便会反应在身体上。”
姚延宜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怎么选择当然看你,不过我觉得,选择了某一方就不要对另一方有负罪感,负罪感改变不了现实——别人又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样的心理……不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姚延宜自嘲道,“师尊料事如神,能看到前路,也会有左右为难的时候吗?”
“有。”江行飞快回答道,“很多。”
江行也自嘲般笑了笑,“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在桃花村。”
“那里没有战乱只有安宁,没有生离只有死别,没有痛苦只有美好的回忆。那里死了是走了,朋友如手足。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你也可以离开。”江行看着姚延宜,偏头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桃花村,度过这几年。那时胜负自然分晓,你不必担心得罪任何人。你知道你那时候回来,无论哪一方都会接纳你。”
“你可以把这几年当做一个错轨,一个插曲,一个午后坠入的梦境。然后你还可以回来,回宣国,或者这个改了名字的国度。”
姚延宜笑了,他像是认真思索过,又像是根本没在意。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窗前的那些策论。
“天下动荡如此,匹夫安敢独善其身?”姚延宜注视着远方,目光分外温和,遥遥地像落在千里之外。
许久他才回眸对江行微笑。
“局中之人离不开啊。我的一切都在这里。”
·
“师尊。”楚仁从后面喊江行,江行不太熟悉背后的光被大片遮住的感觉,没有回头看他。
“我们真就这么走了?”
“多留无益,把桃酥什么的留下。明日就启程吧”
“那鲛人禁咒……”
“只有魏平陵能解,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江行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院中的迎春。花开得喜庆,只是府中的人大多行色匆匆,他们似乎都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大厦将倾,便没人再去怜惜这春色。
江行想到姚延宜给他送行,对他说:“希望今年六月,我还能和祖父平陵去见您。”
风把姚延宜的话吹散,那美好的想法像个不切实际的梦境。幻想如刚出襁褓的婴孩,稚嫩地不堪一击。
但江行也冲姚延宜微笑。
“我们六月还会来。”
京城外栽的柳树已经吐绿,跟在他们身后,匆匆长大,很快连成一片绿荫。
他们回到桃花村已经依稀看见桃花的小花苞。
江行坐在尚且光秃的桃花树下喝着茶,收到了关于魏平陵一站大捷的消息。
江行在桃花树下弹着琴,收到了魏平陵体力不支战场晕倒的消息。
江行扫着桃花树下的落花收到了魏平陵谋反的消息。
姚延宜来了很多信,可鲜少关于他自己。桃花村消息闭塞,若不是姚延宜和宋樊喆的来信,村子中无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时候春耕了。
在桃花村,日子闲下来,却仿佛被按了加速键。江行每日替人看病,后院的孩子们也算乖巧,就是几个进入了青春期,雨后竹子一样拔节似的长高,让江行好一阵羡慕。除此以外,他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何时,姚延宜不再来信。他生性聪慧,不该这么晚才发现“锥心之痛”的存在。他或是在那时才明白江行说的“不要有负罪感”是什么意思。
毕竟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心甘情愿。
五月魏平陵攻破京城,自封为帝,宣安帝寡不敌众,手下的禁林军节节败退,终于在逃到汴梁后自尽。
只是一同死的,还有季如故等一众宣国老臣。
或许是因为对魏平陵的身世有些怜悯,又或许是希望他能善待自己的外孙。季如故没有在国破时站在城墙上振臂高呼,也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反抗,他只是沉默地吊死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