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几度阳春(13)

作者: 川上之舟 阅读记录

“又来了。”姚延宜无奈地露出一个淡淡道微笑,抬手拉下车上的帘子时露出苍白纤细的腕骨,掩面咳嗽了两声,看向春梨。

“祖父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公子的话,江大夫去瞧过了,说是已无大碍,老爷昨个还上朝了呢。”

“你打听的倒是清楚。从祖父那跟我来,不情不愿吧。”姚延宜用帕子掩面,压着那股咳嗽的劲。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能跟着公子时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公子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下人……”春梨停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地说:“生得还如此好看,奴高兴还来不及呢。”

姚延宜笑道,“我回去就把这话和祖父说,你这丫头,怕是早就不想在季府呆了。”

“诶诶诶公子!”春梨撅嘴不满道,“我本来也不算是季府的丫鬟嘛,我娘在那做活,我的卖身契又不在季家,自然是乐意跟谁就跟谁。您还这么打趣我……”

“是我该罚。”姚延宜没有再接话,借着帘子颠簸时留出的一点缝隙看着外面。

正春色十分,街上却没有太多的行人。路边的垂柳打了芽孢,远远瞧着竟也有了些水墨般的嫩绿色。许是因为时候还早,路上的铺子都没有开完。只有几家买早点的人家不停地吆喝,却更显得静谧起来。

姚延宜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昨晚的梦。

季如故穿着石青色的长袍,背对着他,被风吹起的身影像是遥不可及,又好像随时都会散掉。他苍老熟悉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传过来,显得旷远又诡秘。

“祖父问你,有人说你和魏家那小子……是不是真的?”

姚延宜穿着白衣跪在冰冷的石块上,他有些恍惚,讲话的声音几不可闻。

“……是。”

室内昏暗异常,祖父没有生气,而是非常平稳宁静地问着话,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雷,要狠狠劈开姚延宜的全部。那苍老的声音和姚延宜无数次的自我扣问重合——

“你真的喜欢他?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一个乱臣贼子?你真的因为他要背弃你过去十几年所学的一切吗?”

他愣愣地想着:他学了什么?仁义?不过是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仁义,脱离实际情况的仁义。

爱上一个人有错吗?两个男人就是“不仁不义”吗?他想过去追逐文臣死谏,可圣贤书上说的是谎话,他再怎么勤勉也救不了这世道。

室内安静极了,姚延宜可以清楚地听自己急促地喘息声和自己密集的心跳。他像此刻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回应道,“儿臣没有被逼迫,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远处传来一声长久的叹息。

“延宜啊延宜,你这又是何苦……你是好孩子。你想想,谁能坐上那龙椅啊……你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

一条注定要经历众叛亲离,生死离别,踩着无数人的生命,沐浴无数人的鲜血才能抵达的路。

此非我志。

姚延宜的喉间涌上鲜血,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来。膝盖下的石砖不知何时变成了尸骸,血色顺着衣角往上攀爬,很快把整个袍子都染成了红色。他拿不起笔,身侧只有一把开封了的刀。

季如故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梦中的姚延宜已经双耳轰鸣,他渐渐神志不清,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衡之,我时常觉得身边是群狼环伺,唯你可靠。”宣安帝对眉宇间都是倦色,“我不想批这些奏折,他们全在骗我。”

“衡之,没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天灾人祸……国师说宣国要完蛋了,他说的是假话,对不对?”

“衡之,在学宫时你说过要一辈子辅佐我,你告诉我,魏平陵是不是包藏祸心?”

姚延宜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微笑。他不擅长说谎,却在今年屡屡破戒。

说谎没有用,谁都能分得清真假。姚延宜知道,宣安帝决心已定,只是还在观望,观望姚延宜会追随谁。

见姚延宜闭目,神色却并不安宁,春梨小心地喊了一声公子。

姚延宜慢慢睁开眼睛,抬眸问小侍女道。“怎么了?”

“该喝药了。”春梨讪讪道,“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

姚延宜没说话,只是打量着春梨。

春梨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想必在季府被她娘保护的好,还很是天真烂漫。一双杏眼如秋水,说话时娇俏可爱。乍一看让人感觉很亲切,就像邻家妹妹,可越是细细打量就越是发现春梨姿色过人,当真担得起“春梨”二字。

季老爷子的心思,倒是昭然若揭。

姚延宜用左手手指摩挲着右手上的玉扳指。魏平陵俸禄不算多,一点儿钱都用来买各色的小东西了。有时是各种精巧的小首饰,有时从街上给买点零嘴,东大店的桃花酥,西街的小酥鱼……姚延宜足不出户,可边疆的,京城的,大大小小的门店他几乎都吃过。

想到这里,姚延宜微微笑了。路上马车颠簸,春梨被这一笑晃了神,仓促地移开视线,面色发烫,半天没缓过劲来。

·

“师父,那魏平陵毒发会怎样?”

江行面色不太好,他张张口,却说不出那个“死”字。

“反正他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不然这个交易做不成。”江行说,“姚延宜应该不知道,动动你的小脑筋想想怎么和姚延宜说。”

“可咒术解除了,姚延宜会怎么样?”

江行忽然沉默下来,他想起那天摸的脉象,不过是回光返照,也算他粗心大意,一个小小的咒术竟将他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