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125)
所以他选择先调查药剂室。奇妙的是,房间里虽然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并不杂乱,草药袋都用细绳系紧了,药砵、蒸馏瓶等工具都被清理干净并放置在箱子里,可见埃米尔对这里很眷恋,而且他并不是临时逃走的,在离开前,他有充足的时间将这里打理整齐。
也正因为如此,唯一没有被清理过的薰炉在这种环境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瑟洛里恩将里面的炉灰倒了出来,发现这些并非草药焚烧后留下的残渣,而是信纸燃烧后的余烬。由于薰炉较为密闭的构造,纸张的燃烧并不完全,依旧可以发现一些残余的碎片。
瑟洛里恩将它们从炉灰里逐一挑出——幸好这里是药剂室,他在现场就能找到用来调制稳定剂的材料。顺利找到烈酒和甘油后,他回忆着书上记载的配方,将它们和水以五比三比二的比例进行调和①。
随后,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块玻璃板和一根牛油蜡烛,将蜡烛点燃后置放在玻璃板下,然后将碎纸片放在玻璃板上,用药匙缓慢地滴下稳定剂,待碎纸片吸收了这些液体,再慢慢将它们展开。在稳定剂的作用下,这些碎纸片没有那么脆弱了,但整个过程仍然需要非常小心。
瑟洛里恩调整了一下蜡烛的位置。非常幸运的是,信上的字迹是用掺杂了黏土的硬炭芯写的,不同于墨水,这类字迹可以用面包块之类的东西磨擦消除,但在纸张被烧焦的情况下,它们比墨水更容易显现和破译。
他猜埃米尔最初选择用炭芯书写是为了方便修改和毁灭证据——遗憾的是,曾经明智的选择此时却成为了他最致命的破绽。
“太阳落山前……我可怜的……格里姆……”瑟洛里恩低声念出纸上的内容,“东边……见我……”
第53章
瑟洛里恩回到了客栈, 脑海中仍在回忆下午发现的那些线索。
起初,他先入为主地以为碎纸上的内容出自埃米尔之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其中的谬误——假如信上的内容是埃米尔写给另一个人看的,那么他在缬草镇里必定还有其他同伙。
然而埃米尔在离开时并不匆忙,如果他有什么嘱托要留给自己的同伙,大可以在走之前当面交代。
可若是将其视作埃米尔事先留下的后手,也不符合常理,因为事情败露后,所有和他相关的物品和场所都会被第一时间封锁。
对方不可能料到希瑟会因为他被绑架的消息而中断调查,把这种重要的证据留在药剂室,只会给自己带来额外的风险。即使要给同伙留下消息,埃米尔也应该选择一个和自己明面上毫无关系,只有他和同伙才知道的秘密地点。
但是反过来想,逻辑就很通顺了——这封信其实是那名同伙留给埃米尔的,并且是在确认希瑟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放进药剂室的。他们事先并没有约定好秘密沟通的方法,也许同伙以为埃米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总之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最终还是回到了镇上。
由于希瑟当时已经盘问过了学院的大部分人员,即便他们不清楚内情,也能猜到埃米尔疑似犯下了什么重罪。那名同伙虽不方便与埃米尔当面接触,却很了解对方的性格,知道他一旦压力过大,就会下意识地想要躲回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
至于埃米尔和他的同伙要如何避开负责看守的卫兵……倒不是瑟洛里恩轻视他们,但缬草镇距离埃达城不远,基本不会受到强盗的骚扰,在防卫上不需要太上心。而天气又如此寒冷,指望这些卫兵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毫不懈怠地守着一间空屋,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只要足够耐心,总能等到卫兵们忍不住喝酒暖身的时候。
遗憾的是,想要通过字迹判断出谁是埃米尔的同伙恐怕很难,因为对方明显是用非惯用手写的。
由于碎纸上的信息太过零散,很难判断这些字句的先后顺序,以及它们之间是否有关联,但还是能以此展开一些推理的。例如“太阳下山后”和“东边”可能是他们约定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格里姆(grim)应该是某个单词的后半部分——考虑到马塞洛牧正和格雷厄姆主教之间的书信往来,显然不能忽视教会在假银币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瑟洛里恩认为这个单词的完整版本也许是“朝圣者(Pilgrim)”。
虽然“朝圣者”和“东边”不一定是连在一起的,但如果结合起来看,意思就是“朝圣者聚集地的东边”,也就是教会。然而缬草镇既没有教堂,也没有修道院,那么或许是指某位具体的宗教人士。
瑟洛里恩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执政官府邸,询问斯瓦苏学士镇上有没有长期居住的修士。
希瑟说的没错,这间客栈住起来的确相当舒适。房间里的床铺干净而柔软,晚餐很丰盛,洗浴的澡盆也很宽敞,足以让一名高挑的成年男性在里面放松身体。也许比不上白盔堡,但已经胜过了他们在返程路上的大多数落脚处。
然而他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并且第一次感受到一张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床可以如此空虚——这难道不恐怖吗?他人生中的绝大多数夜晚都是独自度过的,直到两个多月前才开始和希瑟同被而眠,而这还要扣掉他被萨迦里人像袋土豆一样绑在马鞍上的日子。
而仅仅是这点时间就彻底改变了他。瑟洛里恩感觉难受极了,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猫在他身上磨爪子。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因为这种无处安放的焦虑感而尖叫,无法忍受他的伴侣此刻竟然不在这里——不在他的身边,他的床上——凯洛公爵在白天属于整个北境,但到了夜晚,她应该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