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127)
“缬草镇东边有什么零散的房舍吗?”
“有一座磨坊,但很早以前就被废弃了。”埃尔伦德回答,“那座磨坊靠近森林,晚上经常有郊狼出没……当然了,郊狼和野狗差不多大,不算很危险,但它们喜欢偷吃鸡和兔子,有时还会咬伤母猪。磨坊主又不能每晚都拿着草叉盯防它们,最后只好搬走了。”
废弃的磨坊吗……瑟洛里恩顿时心下了然。
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他立刻骑上雪斑向缬草镇东面出发,大约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那座磨坊。它和所有荒废已久的房舍一样杂草丛生——若是以往,瑟洛里恩不介意用点时间来感受这种悒郁又死气沉沉的氛围,但现在的他又困又倦,只觉得这座老磨坊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头。
不过,该有的警戒心还是不能少的。瑟洛里恩抽出短剑,谨慎地靠近磨坊。
大门居然没有上锁——这让他察觉到了一丝蹊跷。推开房门时,门轴发出生涩的声响,尘埃伴随着一股潮湿的植物气味扑面而来。房子里空无一人,唯一的活物是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老鼠。瑟洛里恩赶走了它们,发现地上有一块干硬的黑面包,上面布满了老鼠的牙印,但依然可以看出人为掰开的痕迹。
黑面包确实耐储存,但眼前这块面包显然不可能是前任磨坊主遗留下来的,大概率是埃米尔的口粮。
有吉尚的援助,埃米尔在这里应该是不缺食物的,但也不至于有闲情到把自己的面包喂给老鼠……话说回来,埃米尔本人又在哪里呢?
瑟洛里恩小心翼翼地观察磨坊里的情况。虽然里面有卧室,但这些房间的位置似乎都不能让埃米尔感到安全,宁愿在厨房的长凳上铺一张皮草过夜。厨房的炉灶蒙着一层薄灰,灶台上的铁锅里盛着发臭的汤水,边上还堆着用剩的柴火,明显近期有人使用过。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少痕迹证明了有人最近在这里生活过,可他始终没能找到一丝活人的气息。瑟洛里恩只好又回到厨房,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用来储物的地窖。
然而,将地上散落的干草拨开后,一大片红褐色的血迹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时瑟洛里恩才意识到,开门时那股迎面袭来的植物气味并非来自墙缝里悄然生长的苔藓,而是干草被血液浸泡后发酵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血迹一路延伸到窗台,凶手显然是通过窗户把死者扔出去的。于是他走到屋外,检查窗台外的墙壁,不出意料地找到了同样的红褐色痕迹。
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无法确认血迹延伸的方向,但瑟洛里恩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就像他当时莫名确信寇格里姆与这件事情有关一样,他知道死的人是谁,也知道对方死后究竟被扔到了哪里。
他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没有深入,仅仅是在边缘巡视。凶手没有选择将尸体扛起来,而是全程拖拽,导致房间里留下了显眼的痕迹,只能用干草掩盖,说明对方并非粗心大意,只是无力担负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因此也不可能将尸体拖进森林深处。
雪地很滑,而且地势并不平坦,他在经过一个矮坡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在雪地上摔跤的感觉并不比在泥沙地上摔跤要好,还会让你在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像棕熊一样笨重——然而,在看到雪堆里露出的一小截灰蓝色手指时,瑟洛里恩觉得偶尔摔个倒栽葱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沿着那根手指往下挖,尸体的更多部分暴露了出来。在凛冬的“保养”下,对方意外地没怎么腐烂,只是被冻成了灰蓝色,他的皮肤因为冻害而脱水、皲裂,变得硬邦邦的,像是一条风干后被放进冰窖的腌鱼,但他生前最讨厌自己的部分——那块暗色的胎记依旧完好,在冰霜下隐约可见。
埃米尔死了。
瑟洛里恩心里早有预感,因此并没有太过意外。调查有时候需要一些运气,他猜埃米尔死后应该接连下了几场大雪,郊狼也因为气候恶劣而没有出来觅食。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埃米尔的尸体早已被大雪彻底掩埋。
他在尸体上摸索了一会儿,最后从埃米尔的靴子里找到了一张残缺的羊皮纸——准确地说是一封残缺的信。信纸被剪裁了一部分,但基本不影响这封信的完整度。
“亲爱的马茨
我知道你在铸币厂的工作来之不易,但请相信我真的很需要这套压铸模具。
我愿以佩尔索纳的名义起誓,假如事情败露,我会一人担起所有罪责,决不会出卖你。天父将见证我的誓言,若我的话有半点虚假,死后便堕入地狱,日夜遭受烈火的焚烧。
请看在我曾经救治过你父亲的份上,帮帮我吧! ”
落款的部分缺失了,但信上的字迹显然不是埃米尔的。他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内心自卑,渴望着父爱,愿意为了自己最敬爱的人赴汤蹈火。
很可惜,像儿子的学生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儿子。
不过埃米尔也并非毫无察觉,否则不会在把信件交给这个“马茨”后又悄悄把信偷回来。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些筹码,以防对方在利用完他之后就把他像垃圾一样丢得远远的。他宁可在危机四伏的家乡躲躲藏藏,也不愿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安度余生。
瑟洛里恩叹了口气,将信放进衣兜里,对地上的尸体说道:“看来你的老师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年老体弱,对吧?”
第54章
希瑟抵达石荫村时已是黄昏时分,暮霭像是一层暗红色的薄纱,笼罩着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灰败的枯树、零落的房舍和空荡荡的畜棚,最终落到了面色如石蜡般苍白发青的吉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