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144)
午餐结束后,她在书房召见了斯滕,后者为她带来了亚宁总督的亲切问候。希瑟将那封信细细浏览了一遍,内容与她设想的毫无二致,也算是卸下了她心头的最后一点忧虑。
傍晚,希瑟独自前往城堡西北角的地牢。嚎哭塔依旧在寒风中啜泣,暮色如血般洒在墓园的雪地上,渡鸦的眼睛在漆黑的树影里闪动——在费昆达斯的文化中,这是一种不祥的象征,但纳维亚人视其为斯诺里的使者,它们聪慧而机敏,是众神之父最忠诚的伙伴。但愿它们飞回斯诺里的肩头时,会将她今日的决定评价为“明智之举”。
她推开门扉,命令看守的卫兵到地牢外等候,随后从墙壁的挂钩上取下油灯,往廊道深处走去。两个多月前,这里曾关押着国王的仆人,如今则换成了国王的血亲。
德西莫斯看起来落魄极了。往日美丽的金色秀发被剃得一干二净,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侧能够看到零星的血迹——他的右耳在战争中被割了下来——脸色苍白发青,犹如水鬼,后颈和手脚的皮肤却因为过敏而长了一层红色的疹子。地上的干草许久都未更换,散发出粪便和血肉的恶臭。
见到她,德西莫斯立刻站了起来:“你终于来了!”走路时,他的身体上下颠簸,布琳迪丝在报告中提到过他被受惊的马踩断了左腿,如今看来伤势恢复得不太乐观,“那个老女人竟敢把我关在这种地方?我是先王之血,未来的国王陛下!”他愤怒地指着地上被打翻的陶碗,“看看他们给我吃的是什么!稀粥和黑面包?这是给最低贱的囚犯吃的!”
希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自顾自地发泄怒火。直到他火气渐消,慢慢开始为她的沉默感到不安时,才低声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考虑该如何处置你。”
闻言,德西莫斯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在她回答之前,他抢先说道,“凯洛公爵,我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但是……那群雇佣兵都是些废物,埃达城根本没受到什么损失,你可以去问那个老女——我是说,布琳迪丝女士。”
“爵士。”她纠正道。
“什么?”
“布琳迪丝爵士。”希瑟看着他,“真是令我惊奇,你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先是暗中勾结马尔尚伯爵,意欲使北境再次陷入内乱,阴谋被揭穿后转而向我提出同盟,却又擅自毁约,妄图趁我不在集结军队攻占埃达城……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本以为你很清楚自己如今是何处境,但目前看来并非如此。”
“我……”他的神色更加慌张了,“我依然是你拯救英格丽王后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因为你是一个破了相的瘸子吗?”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了,我承认'德西莫斯王子'确实是一张好牌,失去了多少会让人有些惋惜……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只是需要'德西莫斯王子',但这个'德西莫斯王子'不一定得是你,不是吗?”
“什、什么?!”对方瞠目结舌,“这不可能!我是唯一的——你怎么敢——”
“你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南斯特,一边享受贵宾的待遇,一边静候我打败伊瓦尔王光荣凯旋——但你没有这么做,而是趁机集结雇佣军,意图将我的城池收入囊中。”希瑟说,“德西莫斯,你与阿利斯特其实并无不同,你们都自私、恶毒又愚蠢,没有任何道德心和荣誉感可言。只不过他大权在握,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卑劣本性,而你从小流落海外,不得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才暂时收敛了自己……一旦你登上王座,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很快你就会变成第二个阿利斯特。”
不光是背叛了自己提出的盟约,就连他右耳的伤口都证明了这一点——割下他耳朵的并非埃达城的士兵,而是他用真金白银雇来的那些人。在自己的坐骑被流矢命中后,他命令雇佣兵的首领把自己的马让给他,因为他用金子买下了他们的“贱命”,为自己这样“高贵的王室血脉”牺牲,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义务”。
“我不会的,凯洛公爵……求求你相信我,我发誓……”他沉重地喘着气,“而且你不可能找人假扮我,我在亚宁有着身份尊贵的盟友,他的人会把我的消息传回亚宁,然后王都那边也会……”
“萨尔瓦托雷总督,没错吧?”希瑟微笑着打断了他,“联系他确实花费了我一点时间,这也是我没有急着见你的原因。”
不出意料,这位亚宁总督在信上展现出了非凡的热情,不过比起无药可救的德西莫斯,他更在意南斯特的下一任领主对亚宁是否友好——这不奇怪,萨尔瓦托雷和法比亚王室毫无关系,只是一个纯粹的投机者。亚宁总督并不是一个世袭的职位,想要得到长老们的支持,他就必须在任职期间做出点业绩,资助费昆达斯未来的国王登基不过是他众多的政治投资之一。
“这位总督大人已经答应会在这件事情上协助我,他在费昆达斯的所有线人都会为我服务,而你在王都的那些盟友,他也悉数告知了我。”德西莫斯流落海外时还很年幼,哪怕是从前见过他的人,也认不出现在的他了,而瑟洛里恩能完美地模仿出他的笔迹,就连一直为他处理书信事务的皮耶特罗都无法辨识真假。
说罢,希瑟拔出长剑,剑锋反射出的冷光在德西莫斯的脸上一闪而过。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他下意识地后退,动作缓慢而吃力,仿佛正在趟过一片看不见的泥沼,“我是德西莫斯·法比亚!父王的第十子,费昆达斯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