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85)
虽然语气如此冷酷,他依然用最快的速度从草药袋里翻出了苦艾、鼠尾草和迷叠香,开始制作消毒用的药剂——希瑟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一边用力杵药,一遍盯着水温,一边把风箱踩得发出了口哨声。如果小巴克这辈子没有成为医师,而是选择当吟游诗人的话,大概会是那种可以同时演奏风笛、鲁特琴和铃鼓的一人乐团。
随后他又翻出了铁刀和钳子,直接丢进铁锅里和药剂一起煮沸,再找出陶罐放在火炉边,用热气融化里面冻住的蜂蜜。
几分钟后,他取出刀钳放在棉布上晾凉,顺便将缝针和鱼皮线也放在旁边。
在正式动手前,小巴克再次警告道:“现在想喝酒还来得及。”
希瑟躺在床上微微摇头:“尽管动手吧。”
小巴克先是一点点刮去了伤口附近的腐肉,然后用棉布擦拭渗出来的血和脓液,方便看清矛头的具体位置。希瑟谨慎地控制着呼吸,可能是因为伤口耽搁了太久,长期的疼痛已经让她趋于麻木,到这一步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接着,他用铁钳小心翼翼地夹住矛头的断面,竭力避开大血管和器官。尽管动作如此谨慎,矛头的倒钩还是扯到了皮肉——这一次,即使是希瑟也不免咬紧了牙关,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在矛头被拔出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在小巴克的脸上,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为他苍白的面孔添上了些许血色。
小巴克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唯有颤抖的喉结暗示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先前剔除腐肉时,他留了一点皮肤用于缝合,必须先把它们拨开才能将浸泡过蜂蜜的纱布塞进她的伤口②。
整个过程充满了煎熬,汗水逐渐浸湿了希瑟的额发。纱布是微凉的,但与伤口接触时的感觉如同烈火灼烧——然而,看到小巴克脸上比她还要痛苦的表情,希瑟认为他们之中至少得有一个人需要在当下保持镇定。
做完抗菌处理后,小巴克在伤口上按了一块鱼皮,嘱咐她务必按紧。
希瑟看着他扭头给了自己一巴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确保了双手不会再颤抖后,他才拿起鱼皮线开始缝合伤口。
与拔矛头的过程相比,缝针不过是带着点刺痛的痒意。
在缝完最后一针之后,小巴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但下一秒就因为筋疲力尽而踉跄了两下。希瑟立刻起身扶住他,并搀扶他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谢谢……”他的面色依旧惨淡,“但您不应该这么快起来的。”
“也许吧,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边境最好的医师左脚踩右脚摔倒。”
闻言,小巴克不禁笑出了声,尽管他的笑容中充满了疲惫:“那么只能请您再躺回去了,伤口还没有完全处理好。”
片刻过后,缓过神来的小巴克起身从药剂柜里拿出了药膏,尽可能轻柔地涂抹在伤口上,熟悉的草药香气唤醒了一些久远的记忆——金盏花、蓍草和蒲公英。在北境最艰难的那段时光,药膏的清香总是夹杂在金属、鲜血和皮革的气味中,在整个军营里萦绕不散,仿佛沙龙舞会上贵族们喷洒的香水。
“每两天换一次药。”对方叮嘱道,“虽然过程麻烦了一点,但这是必不可少的……对了,您急着回埃达城吗?”
“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但不是特别紧急。”
“那您最好在这里多留几日。”小巴克叹息一声,“我看亲王殿下的情况也不太好。”
一想起瑟洛里恩的右手,她的心就沉了下去:“他腿上的伤虽然深了一点,但用心治疗总会慢慢痊愈……那根断掉的小指却永远回不来了。”
“什么?”小巴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群该死的畜生……”
“好在伊瓦尔和他的歃血兄弟们都死了,萨迦里部落也散了。”她低声道,“但愿类似的悲剧不会再上演。”
“而您也最好别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当然不会,毕竟萨迦里人的威胁已经消失了。”
“两年前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您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对方毫不留情地指出,“结果半个小时前,您却带着一截埋在身体里三天三夜的金属矛头跑来让我处理。”
她一时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再一次)露出虚心接受批评的表情。
做完手术后,小巴克已经疲惫到必须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了。希瑟不想打扰他休息,独自返回了坚岩堡。
瑟洛里恩回到卧室的时间要比她早得多,十分好奇她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她面不改色地答道:“伤口附近有发炎化脓的迹象,伦德不得不花了一点时间清除腐肉。”
用温水擦拭完身体后,希瑟坐在床上,强迫自己吃下几块馅饼和熏鲱鱼——她没有什么胃口,但也知道受伤后必须尽可能地补充能量。
瑟洛里恩凑过来在她的后背上闻了闻:“怎么有股甜甜的味道?”
“应该是蜂蜜的味道,许多医师会把蜂蜜敷在伤口上,防止伤口腐败。”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在房间里一定等急了吧。”
“还好,我本来是想在司令室里等你的。”瑟洛里恩回答,“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巴克爵士总是用一种很恐怖的眼神盯着我,最后我忍不住溜了回来。不过他房间里有一只可爱的独眼猫,所以总体而言算是扯平了……对了,那只猫叫什么名字?”
“船长。”
“喔噢~很形象嘛。”
希瑟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喜欢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