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89)

不过很显然，边境以北的荒野里并没有墙角可以给她反省，所以希瑟只能叹息一声：“我明白这样不好，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考虑到伊薇特不甚乐观的身体状况，希瑟很早就计划将她送去一个更加温暖的地方生活。为此她联系了英格丽，将雷蒙德送去王都，让他有机会建功立业，在南方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面积不需要太大，只要离她们的外祖蒙哈榭家族足够近就行了。

然而以伊薇特的性格，得知此事后一定会因为她们的自作主张而大发脾气……希瑟并不担心她的小妹会造成什么伤害，毕竟她是一只身高仅有五英尺多的小小鸟，她只是担心对方会因为生气而伤到自己。

“如果西格德还活着的话，不知会对此作何评价。”希瑟喃喃道，“也许他会对我很失望……”

随着年龄渐长和生育留下的后遗症，出生于南方的母亲愈发难以适应北境寒冷的气候，看着妻子的情况每日愈下，父亲逐渐有了将她们姐妹都嫁去南方的想法，等到西格德成年之后，便将领主之职托付于他，自己也陪同母亲迁居到南方。

但在母亲去世后，这个模糊的想法终于变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执念。在利用金钱、人脉和女巫的预言成功让英格丽嫁入王室后，她和塞德里茨很快也定下了婚约。

西格德对于父亲的做法一直持反对态度，他认为英格丽结婚后过得并不幸福，而父亲却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他决不允许父亲再以爱的名义将他的姐妹送到一个远离亲人和家乡的地方。

于是他经常违背父亲的命令，私下带她出去骑马、打猎（他们可以在野外露营好几天都不回家），还偷偷溜进洗衣房里，剪坏她的束身衣和裙撑——不过西格德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做法，因为他不想让负责洗衣服的仆从遭受连累。

那时的她也感到十分矛盾……一方面，她认为父亲有自己的苦衷。她与塞德里茨自幼相识，两人的婚约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而且，如果她嫁去了王都，英格丽就不会再那么孤独了。

但另一方面——她讨厌束身衣，讨厌裙撑，讨厌坐在梳妆镜前几小时，只是为了把头发堆得很高①，讨厌在一群南方口音的陌生人面前假装自己对他们的话题很感兴趣。

她无法欺骗自己对西格德的邀请毫无期待。

可时隔多年之后，希瑟却奇妙地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她深爱着北境，深爱着这片养育了她的冻土……可是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如果想让伊薇特健康平安地过完一生，就必须将她送去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水草丰美之地。

“西格德少爷才不会责怪您呢。”老巴克爵士说，“他只会拍拍您的肩膀，告诉您不要总是独自承担一切。”

希瑟感觉鼻尖一阵酸涩——在毒龙死后，她强迫自己尽可能减少回忆往昔的次数，逝者已逝，曾经的喜乐都化为了痛苦的伤疤。她已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最爱的人活下去，不会再让悲伤的洪流吞没自己。

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西格德，他的面庞，他矫健的身姿，还有那畅快的笑声。想起他们曾经骑着马并肩而行，有时西格德会突然加速，领先她一小段路，然后勒住马回头看她。

“往前跑，希瑟！”他鼓励道，“感受风从你脸上拂过的感觉。”

而她当时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喜欢当哥哥的跟屁虫。

“风好冷啊。”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骑着马快步跑到他身边。西格德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将一朵花插在她的发间，作为她刚才表现勇敢的奖励。

箭矢的破空声将她从旧时光中唤醒——当希瑟回过神时，老巴克爵士已经下了马，将地上的野兔绑在马鞍上，顺带回收了那支箭。

她在恍惚中将那股哀愁的情绪收敛起来，微笑着称赞道：“宝刀未老。”

老巴克爵士哈哈大笑，年轻的时候，他的笑声总是能惊走白盔堡后花园里那群来回踱步的鸽子：“那是当然！”

回到马上后，他继续道：“无论如何，您最好快点把这件事提上日程。时间拖得越久，伊薇特小姐遭受的伤害就越深，她和雷蒙德爵士之间的感情也有可能受到影响。”

希瑟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们骑着马穿过了河道，走进树林，周围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

“对了，卡尔大人。”希瑟突然开口，“我想和你谈一谈瑟洛里恩的事情。”

“怎么又要谈……”老骑士的言语间充满了抗拒——这让她想起了船长，许多造访司令室的客人都会在离开前给它一个热情的告别吻，而好脾气的独眼猫只能屈辱地忍受着人类越界的温情，“不如晚一点再说，也许我们已经离猎物很近了。”

“卡尔大人，我们都知道'晚一点再说'意味着永无止境的明天。”她说，“你明明知道瑟里作为私生子，不可能从先王那里得到过父爱，既然如此，又何必将先王的过错延续到他身上呢？”

“我……明白。”老巴克爵士的语气软了下来，“可就算不提先王，他身为私生子，怎么能有资格成为北境公爵的丈夫呢？我真担心您被那小子骗了……当然，我承认他长得颇有姿色，可是再美丽的脸，总有一天也会爬上皱纹，而这世上多的是漂亮的小伙子，您根本不必急着托付真心。”

“卡尔大人……你究竟对我有什么误解？”她有些无奈，“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被外貌所迷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