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森林(131)
商宗笑说一次足够:“里面的布局还没变,我知道你一直想回来看看,走吧。”
在他简单又温柔的话语里,梁惊水渐渐被融化,被蒸发,被逸散。
连心脏都软成了一片云,浮在胸腔里有力地弹跳。她眼眶酸胀,捏拳抵一下他胸口。
“你人怪好嘞。”
“等上去了再发好人卡也不迟。”
两人穿过狭窄的自动玻璃门,走进公共大厅。墙壁贴满了物业公告和选举海报,脚下的瓷砖略显磨损,角落还有一台饮水机。
电梯停在十楼,走廊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一侧摆放着几双旧鞋和水桶,空气中弥漫着楼下厨房飘来的油烟味,偶尔能听见从门缝里传出的电视声。
商宗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铁门,再推开里层木门。屋内不过几十平方米,老旧的家具摆放紧凑,窗户小而透风。他将钥匙挂在墙边的钩子上,按下了屋内唯一的顶灯开关。
梁惊水心知来日方长,怀旧不急于眼下。
她进到卧室,看到原来的地台床未被搬走,垂眼松口气,循着儿时的记忆,蹲下逐块敲打床板的边缘。
商宗看着她忙碌的纤瘦身影,眉头微蹙:“你……”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很快,梁惊水掀开一块可活动的床板,露出狭窄的夹缝。她吃力地伸进两根手指去够里面的东西,但床底空间太大,手指关节被磨得红肿破皮,仍旧够不着。
她有着一股与苗条外形截然不同的,高知悍妇的信念感。
商宗看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锤子,想制止时,听她轻描淡写:“退后点,我怕伤到你。”
床板应声而裂,木屑如雪片般四散。
梁惊水捞出一本布质绳结的牛皮本。
与砸床时的粗蛮不同,她小心翼翼地拉开绳子,连翻页的动作都极缓,生怕里面的纸张散乱。
房间不属于回忆里的物件都被拾掇带走,一切依然保持着原貌。
而梁惊水坐在床尾,沉默着,似在忌惮什么。
掀开尾页,一行行竖写的遒劲字迹映入眼中。
[2008年12月5日 多云 香港]
百川,我已经很久联系不上你了。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满心恐惧和羞愧,鼓起勇气想去找你解释时,你却不给我半点开口的机会。
……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被单忌强|奸,难道是我的错吗?
水水还那么小,她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女儿?她明明是我们的孩子啊。
……
我不会放弃的。
几行墨迹绽放成灰花。
以梁徽的眼泪做养料。
梁惊水额角细筋溢出,搁于腿面的手慢慢曲握成拳。
而商宗,截停她几欲自残的指甲,紧紧握住,将她拉离了这片灰黄的沼泽地。
第68章 拐回家
剧烈的恐慌和余震过后, 梁惊水强迫自己镇定。
她小心将那本日记放入随身包里层,又把单忌发来的照片重新翻阅一遍。细看时,年轻男人的皮肤表面有植皮后的蜡质感,和现在大差不差, 少了正常人应有的岁月痕迹。在梁徽的日记中, 这个从相遇后便做甩手掌柜的“父亲”渐渐清晰起来。
梁惊水看向车窗外, 高楼间急速行驶的双层巴士,地铁口熙攘而出的行人,街头的电钻声混杂着工地工人的喊话。
整个城市都很忙。
只有商宗,缓缓升起车窗, 隔绝了所有喧嚣,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面色寻常。
梁惊水的双眼, 在静谧里湿红起来。
不知何故,她那夜从商卓霖的话里隐约猜出事实, 却仍抱着一丝侥幸, 觉得命运不至于对梁徽如此残忍。
那是个黄金遍地的封建年代, 明明时代在进步, 陈腐老旧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女人被认为最好的归宿就是当护士、老师, 嫁给一个医生或公务员,退而求其次也得是公司职员。
梁徽却不甘“固步自封,画地为牢”, 带着多年攒下的血汗钱勇闯香港, 在秀场上大放异彩,给当时的时尚界带来不小的震撼。
然而, 哪怕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独立而前卫, 仍会认为把自己被强|奸的事带到警局,是泯灭人性的选择。
日记里说,她想过大声控诉,但最终退缩了。因为当时的名气。
封建时代的凝视鲜红如血,经历了这样的事,她几乎无法在群情激愤中有尊严地活下去。
于是梁徽以牙还牙的方式,一把火烧了单忌的老宅。
梁惊水回顾着日记里母亲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商宗唤了她好几声,忽如苏醒过来。
她抬眼看他,唇瓣抑制不住地打抖,她只能紧抿住。
男人的眼睛也忧心地深望着她。
没有再多的话语,却像有千言万语在彼此眼中共振。
商宗从附近药店买了一管抗菌软膏,递过来时,梁惊水这才注意到手背上被床板划破了几道口子。她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是沉默地接过软膏,说了句谢谢。
商宗视线凝在她脸上,很淡然:“需要花些时间休整一下吗?”
梁惊水点头:“嗯,周末我想一个人待着。”
暮光里,女孩眸子清亮,直勾勾地瞧着他。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我们一定、一定会打赢这场战。”
商宗心跳不自觉加快。
望向他的目光温情如斯,被久久注视,胸口像是淌着一涧溶溶春水。
他抬起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在唇边珍惜一吻,让她撑不住时一定打电话给他。
梁惊水再次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