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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港森林(132)

作者: 柔妄 阅读记录

第二个共度的春天如约而至。梁惊水涂好药膏,望向树脂花瓶中他送来的几枝应季花朵。

她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从随身包中取出日记本,整理好梁徽当年被欺辱的相关片段,用匿名邮箱发送到了单百川的私人账户。

因为与母亲的容貌相似,以前单百川看她时总带着复杂的神情,App相关的事务都刻意避开,由助手代为处理。如果真的毫无感情,应该是连看都觉得厌烦,而不是这种隐含哀伤的疏离。

她从梁徽的日记中,翻出了许多属于他们当年的痕迹。

幸福时很幸福,海誓山盟也听得两耳生茧。可对绝大多数男人而言,终其一生只卡在爱情的浅水区,柔情蜜语信手拈来,就像一日三餐般自然,回头再问,连自己曾说过什么都未必记得。

梁徽不止一次在日记中里抱怨,单百川对她的包容心不够,她已经不下于三次表达对一件小事的不满,他依旧固执己见。

或许,正是这份难以妥协的固执,在变故之后,注定了两人感情的覆灭。

这在梁惊水预想之中。

单百川的回信在周一早晨抵达。

内容简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追究根由已经毫无意义。

梁惊水坐在办公桌前,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十几年前母亲的心境——无力、愤怒,还有一种荒谬的悲凉。

梁惊水轻不可闻地嗤一声,追究逝者的根由或许毫无意义,可生者不甘心被蒙骗于鼓里,她不甘心。

她打开邮件窗口,满载情绪的文字倾泻如注,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最后狠狠按下发送键。

空等了半个小时,一个标点符号的回复都没有。

梁徽曾烙刻在他心底深处,若非心存畏惧,又怎会如此回避谈论。

视线渐渐濛濛,如骤雨,抑制不住的呜咽从唇间溢出。

“水水。”

梁惊水痴怔地盯着电脑,片晌惊觉抬头,与门外的商宗四目相汇。

下一刻,她被揽入温热的胸膛。

心想他大概也瞥见了电脑里那大段宣泄的文字,字字句句像在审判一个离家出走的不称职父亲,让母亲如候鸟般在空谷沙洲间用余生呐喊,得不到回响。

梁惊水泪眼氤氲:“我以为事情到这儿会有转机,结果他既不信母亲,也不信我。”

商宗轻抚她后脑勺,说:“他是在怕。”

梁惊水问:“怕?他能怕什么?”

商宗说:“因为一个误会,他放任你们母女这么多年不管,把你原本好好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没胆量去直面自己的过错。”

那一天,她过得既清醒又混沌,仿佛身体被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机械地推着她往前赶流程,暂时把认父这件事搁置,反正她还在单百川的公司工作,来日方长;另一部分则在心底崩溃哭嚎。

商宗驱车带她去海边兜风,车载电台播放着粤语老歌,都是内地人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

进入隧道,尾灯的红光打在她脸上,五官轮廓麻木不仁。

商宗挑眼,发觉她又在看手机里的邮箱。

“还在想单百川的事?”他与她搭话:“不能好好陪我么。”

梁惊水刷新页面的手一顿,把手机熄屏放进口袋。

她好似心血来潮,说:“商宗,你会娶一个家族毫无助力的女人吗?”

“看我爱不爱她。”

“……爱的话。”

他笑起来:“为什么不呢?如果单百川的女儿不是你,是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她再有背景,我也不会娶她。”

梁惊水也笑,说:“你不用每次都拿我当例子。”

她抬头,眺望着三月末,无边尽头的春夜。

“不对,怪我总是提那么多假设。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在利用单总,只是想借着‘单百川女儿’的身份,爬到一个根本不现实的位置。”

出了隧道又开了一段路,梁惊水忽然指着前方一处人烟稀少的海滩,说她想下去踩踩水。

走到岸边,一尾浪拍起海风的凛冽,深蓝海裹挟着无边际的孤寂朝她卷席。

四周的光线愈发暗淡,颈后的红绳衬得她的皮肤在夜色中透出一丝蓝光。这让商宗产生幻觉,仿佛她下一秒就会随着这片海一起飘走。

梁惊水边走边抱怨:“阴森森的,不如浅水湾的海好看。”

商宗松口气:“你这样想就好。”

命运来时总是静谧无息。梁惊水偶然想起原先温煦那屋的关公像,与他提了一嘴:“你之前不常在浅水湾住,那座关公应该不是你养的吧。”

他的目光与她四目相接,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梁惊水才发觉他不知道这回事。

他站在海水边缘,点一支烟,眯着眼做排除法。

浅水湾的独栋在他接手之前,是亡兄商琛的住所,安奵也会时常帮忙打理。

据他所知,商琛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而空间里能出现关公像这件事,必定是安奵的手笔。

到了八点,远处高楼外墙上的射灯和霓虹相继亮起,远远能看到维港的灯光秀。他们所在的位置被前方的建筑和山体部分遮挡,只能看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光线穿梭而过。

“真美。”她说。

商宗没懂她的脑回路:“看不全,我明天带你回半岛看无死角的。”

梁惊水装作自然地笑笑,说有些东西看全了反而没劲。

就像她一直以为的父母辈的爱情,日记里的描述多少带有美化的成分。回到现实才发现,一个早已长眠于世,另一个是个胆小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能留个美好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