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森林(153)
七月天里,男人一席正装。
梁惊水听出他声音里的疲倦,安静片刻,问他是不是刚赶回香港。
商宗抬手遮唇,侧头咳了几下。
平静后倒也不作无谓的掩饰,坦率承认了:“去日内瓦竞拍了件东西,五十多年没现身,这次苏富比拍卖行难得放出。”
“恭喜。”她并不关心那件藏品。
台风临近前的天空会短暂放晴,但阳光异常刺眼,伴有一种诡异的明亮感。
身后的港口开始发布轮渡停航通知。
司机开车载着两人回到半岛,酒店东侧是1881 Heritage,前水警总部,现为名品云集的高端购物区。
梁惊水看到商场外墙上,高悬着模特甘棠的巨幅海报。
港岛的奢侈品街区,从中环置地广场到广东道,玻璃橱窗里全是她。
有人说,甘棠是公认的超模一姐,红到她亚太区500强的老爸都插不上手。正值事业上升期,日韩模式的经纪公司惯于在巅峰期限制结婚,以维持商业价值。
梁惊水笑着调侃:“现在的甘棠比我红多了,幸好她还能靠你未婚妻的名号撑两年,不然一联姻生子,模特圈又少个当红的。”
商宗说他也仰仗甘棠拖了两年。
然后看着她,语气似真似假:“不然哪还有机会谈到前模特圈最红的女朋友。”
“花心。”
梁惊水忍不住批他:“名额占着,感情谈着,你倒是两头不误。”
“指控要有依据,网络上都是捕风捉影,我什么时候承认过有未婚妻的事?”
她斜睇他一眼:“默认也是认。”
话音刚落,电梯门向两侧敞开,迎面是一条铺着羊毛地毯的走廊,不远处的房门没有编号,金属铭牌上刻着:The Peninsula Suite。
灯光感应开启,音响送出一丝微妙乐声。
女声呢喃着 ‘Take Care’,缠绵的气息顺着脊椎一路滑落,歌声在房间里环绕,梁惊水听一会就觉得口干舌燥。
还是下午,落地窗外云层厚重,城市陷入狂风前的寂静。
维港的浪潮翻涌,层层撞上岸堤。
商宗靠在沙发上,手指拢住古典杯,冰块浮浮沉沉,他目光始终落在梁惊水身上:“我想要的就一个,不信你问问她,愿不愿意一次性占两个名额?”
梁惊水反手倚着沙发靠背,偏头与他对视:“就凭你的嘴上功夫?”
“好不好,你最有发言权。”
梁惊水微微有些窘迫,捋了丝头发到耳后。
商宗呵笑了声,长臂顺势一揽,她便失衡跌进沙发。他俯身看她,眼底流露出一点低劣欲望。
雕花灯罩滤去光的锐度,落在衣褶间,衬得他半身明灭。
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包围着红港,而他们身处套房内,像是另一种风暴中心。
到晚上七八点,暴雨砸在窗上的时候,梁惊水真的有些虚脱了。
商宗去浴室冲澡,内置电视播报着BBC的时政新闻,声音被水汽模糊。
她听着窗外风雨飘摇,心想下次还是别玩这种文字游戏了。
都说男人25岁是分水岭。
她更怕自己熬不过25岁。
床尾摆着一张贵妃椅,旁边的悬浮式墙架上,黑色封皮的金融读物占据了一整层。
梁惊水坐椅子上,百无聊赖翻了翻。
一页掀起,扉页里滑出一张塑封的符纸,朱砂笔迹凌厉,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认得这东西,在三井海上家宴见过,安奵的“忏悔录”,列举了生平所有罪过。
复印件早已提交法院,安奵即将生产无法出庭,庭审被推迟到七月中旬。
梁惊水心里算了算日子,应该已经生了。
商宗推门进来,刚洗完澡,沐浴后的热气浮在肌肤上。梁惊水一看也觉得燥热,走到窗边假装翻看那张符纸。
商宗说:“我不建议你现在看。”
其实梁惊水压根没看进去。她从符纸上抬眸,对上他有些反常的神色,还没来得及细想。
下一秒闪电映白房间,指尖本能颤了颤。
符纸飘到地上。
嗡——隆隆——
天际线原本璀璨的灯火被雷雨打散,霓虹灯模糊成一片,像水中的倒影被搅碎。
那瞬,梁惊水像被雷劈醒,某个念头猛地闯进意识里。
她慢慢蹲下身。
“商宗。”她埋着头,久久未抬,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和我母亲的死因有关对吧?”
他半蹲下来,耐心十足:“法院翻案申请已经递交,我会尽全力让你母亲的案件重见天日。”
梁惊水抓起符纸,从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扣出一行关键的忏悔——
“我叫黄世桓捉梁徽上大帽山,截龙脉,断生机,留她自生自灭。”
“他杀……单忌说母亲的尸体是在大帽山发现的,法医确认是低温致死,没有挣扎痕迹。但她从不去那种地方,连秋天都怕冷,怎么可能独自跑到山上自杀?可那封遗书上是她的字体……”
她好像白学了这么多年书,说出来的话糊成一团,词不达意。
商宗把梁惊水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安抚性地拍背。
他亦难过,认识她母亲的时间比她更久,可逝者已去,他除了说节哀,除了让法律惩治恶人,能说的也不过是节哀,梁徽回不来了。
梁惊水挣开他的手,捏着符纸反复看,反复看,盯穿一个洞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母亲被活活冻死在大帽山。
妈妈,您的结局真的、烂爆了。
商宗说:“我想等到安奵定罪后再告诉你,但天意让你先看到了……这段时间不好熬,我会陪着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