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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274)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门一关,他退几步跌坐在床榻上。

元琅是有那样一间暗房,他前两年也曾进去过,见满墙都贴着幼时他画给元琅的棋谱,亦有些讶然。

当时元琅说——

“阿娘生性好强,什么都要最好的,我身子弱,骑马行不出百里,已让她失望了,若这些筹算动脑子的事也老输给别人,我怕她气出病来。你们回河东这些年,我日夜观摩推演,本想是等着他日重逢,在她面前好好赢你几回……可她却看不见了。”

元琅说看得久了,便当是遥念彼岸的娘亲。

元琅还说,这世上唯有安之懂我。

他又何尝不是?他怨恨父亲,怨恨族人……他想做的事,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人能理解。

可他从未往那一处想过。

回忆一旦牵出一条引线,千丝万缕便都顺着点燃。

裴晏呆坐在床上,想起当初他从元琅这儿得知裴玄暗中给他定亲,怒不可遏地冲到廨宇与之大吵一架。

他前脚刚离开,有心人便已将话吹到了谢光耳朵里。谢中丞爱重名声,哪经得起这般折辱,当即就退了婚。

婚事作罢,他也算在高门中落下恶名,元琅还来笑话他:“如此一闹,哪还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你?”

他不屑一顾:“他们本来要的也只是裴氏郎,与我何干?裴家那么多子侄,不必来惦记我。”

“安之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个老鳏夫。”

“未尝不可,至少耳根清静。”

“你那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不够清静?鳏寡孤独,死无以葬,等将来我有了孩子,让他们认你做叔父好了。”

“那可使不得。”

“祖宗立下的规矩,陛下说废便废了,我若能登大宝,这自然由我说了算。若不能,过些年求一处偏远些的封地,山高皇帝远,关上门来自家人做个礼数,如何使不得了?”

夜风寒凉,如冰锥碾刺着身上的每一寸。

卢湛说,回京后,元琅曾细问过他与云娘之事。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挚友,元琅看似软弱,性子实与他一样固执。

裴晏垂下头,嘴角艰涩地扯动。

“你的棋艺,早就在我之上了啊……”

寝房外,三五个侍女端着热水默默候着,依医官推算的日子,太子今夜该宿在她们的主子这儿。

但太子从不在别处过夜,待人出来,她们便可进去擦洗伺候。

房里很安静,仅时不时有些娇弱低吟伴着衣衾厮磨,但就连这点声响也很快没了。

元琅坐在床边系着衣裳,孔良娣想起身伺候,他倏地一凛:“躺好!”

佳人受了惊,瑟瑟缩回锦衾中。

元琅颜色稍霁,温声说:“医官不是说了,下腹垫好软枕,多躺一会儿,更易成孕。”

“是……”

“你阿爷可盼着你能早些诞下麟儿,我也是。”他穿好衣服,伸手轻抚着她小腹,含情望着她的眼睛,“愿我们的孩子能继承你这双眼睛。”

但温存转瞬即逝,他坐起身。

“我下个月再来,歇着吧。”

热汤里沐浴完毕,回寝殿,内侍已端着汤药候着。

元琅拧着眉抿了一口:“这方子也服了有半年了,又是排期又是算时辰,也没见什么动静。到底是我这儿的风水不好,还是薛彦之医术不精,没学会李熙的本事?”

内侍忙宽慰道:“太医令说,殿下身子已有好转,子嗣之事,还是有机会的。但得放宽心,尤其是娘娘们,万不可劳心。”

“一个劳心,那七八个都劳心?”元琅将药碗搁在案前,“他不如直接让我死了心,趁早从外头挑个替身送进来试试。”

内侍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压低声道:“殿下,切勿妄言。”

可惜安之素来守礼,不然换他来多好。

元琅发泄过怨气,胸中顺畅,便不再多说,一口饮尽汤药,问起刘舜那头的情况。

“怀王已找上那几个遁走的宫人,都料理干净了。但却不知从何处找着了当年太医院里的名册,未时已经去薛太医那问过一回了,薛太医按殿下教的说了,但臣担心……”

“他还是在怀疑我。”

元琅冷笑,当初朝中便有流言,说他喝了十几年的药,岂会被人换过都尝不出来。

他抬眼望向殿外,太微垣上,司命星早已晦暗难辨,若非安之遇上意外,他本该再部署一两年才收网的,但事已至此,只能继续。

“你告诉薛彦之,让他把方子调调,换几味猛药……是时候顺应天命了。”

“是。”

人都退出去,元琅在案前坐了会儿,虽已沐过身,却总能闻见淡淡的脂粉气,令他头疼难耐。

铺好纸,刚写了两个字便停下来。

许久没练,他又生疏了。

元琅这才想起,近来忙于应对刘舜,倒把扬州那头忘了,秦攸已足有近半个月没有来信。最后一封说是已有良策,可趁剿倭之时将那女人一并除去。

之后再无音讯,他隐隐有些不安。

按插在怀王府中的细作来报,刘舜身边一直跟着那个萧绍前些日子忽地不见了。

他唤人进来,点了几个机灵些的明日启程去扬州策应秦攸。

锦盒里整齐叠放着信笺,抽出几张又看了一遍。

此女颇有些意思,虽牙尖嘴利,行事乖张,手段阴毒,但却是看人下菜,只折腾富贵人家。卢湛在她那儿吃了不少哑亏。

……

她也是可怜人,是这世道不澄不明,逼善心者执刀。

……

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但还得问问她的意思,待此间事了,我回京再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