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75)
回过神来,五指已拳成一团,信笺也揉破了几道口。
元琅将纸团展开,仔细拼好,覆上几册书,将镇纸压在上头。
这世上,只有那一人能明白他。哪怕心隔山海,所诉并不相通,他也不在乎。
只要那女人死了,天长日久,总有尽时。
他们还是挚友。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9-01
《隰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龙王祭·上
祭台循例设在堤塘边,眼下已近秋潮,元晖怕撞上大浪,本就有些犹豫。
卯时出府,本该破晓之时,头顶上却阴云密布。车舆还没出城门,便已听见远处惊涛拍岸,元晖心下疑窦顿生。
就这鬼天气,还良辰吉日?怕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瞥一眼身旁的萧绍,有这索命鬼在,倒是不怕什么埋伏,但兵再强马再壮,也抵不过天地之力,他才不冒这险!
当即便在随行内官中挑了个体貌相近的代他前去,自己则去观塘门城楼上远远看着就行。
城楼上海风猎猎,远处水雾氤氲,什么都看不清,唯见两个青焰灯笼,幽光粼粼地引着“吴王”走向祭台。
元晖满意地放下千里镜,招手命人上酒。
这么重的雾,高台之上那披着紫金长袍的究竟是不是他,也就只有那主持祭礼的道人看得清了。
说起那玄元子,去岁祖母心悸难眠,说是梦见故人讨债,药石无灵,顾廉便给他推荐此人。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三两句话便唬得祖母支开旁人与他单独相谈,从正午聊到天黑,临了还命陪嫁的嬷嬷亲自将人送到府门外。
一道火光冲天,鼓号齐鸣,堤塘两侧的庶民纷纷叩拜,喧嚷祷念如海涛般一层一叠地涌来。
元晖眉峰拧蹙,前几年孙简就警醒过他,说这些青衣道又是派粮又是赈灾,颇得人心,不可不防。他没当回事,只要兵权尚在,这些乌合之众就不足为惧。
然这次来钱唐整军剿匪才发现,他麾下所属一万精兵早已疏于操练,个个花天酒地,养得脑满肠肥,连军备都锈迹斑斑。
扬州府兵,名义上他也可调用,但御外尚可同心,若是安内,军心究竟向着谁就不好说了。
越是天灾,这些妖言惑众之徒声势越大,眼下倒还真是个祸患。
不多时,顾廉踏着细雨而来,入内礼毕,元晖指了指右侧:“坐吧。”
顾廉淡扫了眼对面左上座的青衣男子,躬身就坐。
“扬州连番受灾,民心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殿下缺席祭礼,若是被人认出来,易生流言。”
元晖倒了两杯酒,抬手让侍女端一杯给萧绍。
“认出来又如何?”
黄酒入口醇香,元晖闭眼细品片刻,意味深长地笑说:“流言嘛,无风不起浪。若真有不怕死的,我倒也想听听,丧家之犬,能吠出些什么来?”
顾廉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地低头倒酒。
元晖眯着眼又说:“裴晏临行前曾与我说,沿海几个县,户籍丁籍混乱,盐粮税都有许多问题。这海寇年年剿,年年卷土重来,许是钱粮没花对地方。他丢了性命去抓的那些贼寇,顾刺史不会是已经处决了吧?”
顾廉不疾不徐地说:“人是羽林军抓的,自然是在羽林军手里。殿下不放心,待祭礼结束,可随我一道前往定海,亲自审讯,亦可探望秦校尉伤情。”
元晖骤然冷声:“他算个什么东西?”
席间霎时静了下来,一旁陪侍的婢女亦伏身退后。
几杯酒下肚,身子开始发汗,元晖拧眉看向堤塘,另起话头:“怎么还没结束?”
话音刚落,密云中掠过一道金光,风势陡然变强,海潮几次涌上堤塘,引得人群惊诧躲避。
顾廉也生出些不安,祭礼原本定在两天前,一切就绪,临了玄元子却说太微有变,要改到今日,还言之凿凿说:“万一牲祭入海,反倒电闪雷鸣地起了浪,岂不更加人心惶惶?使君若不怕, 不改期也行。”
今日风浪分明比前几日大多了!
席间缄默片刻,堤塘上又起一片惊呼,远处海面隐隐可见一道数丈高的巨浪连天而来。
过往祭礼都在二月,虽也有过风浪,却不曾见这么大的。
元晖拿起千里镜,见那玄元子一手执剑,另只手硬拽着扮作他的内官不让走。
眼看海浪逼近,祭台两侧却无一人后退,玄元子捏着内官的手,点燃符纸扔进铜炉中,青焰乍起,火光四溅。
第一道火光宰杀牲祭入海,这第二道则是放生渔获。堤塘两侧的渔夫见光迅速降下渔网,鱼虾入海,众人跪地伏拜,又再齐声祷念。
还好没去。
元晖暗忖着,目光扫过堤塘两侧,顿时如芒在背。
山崩地裂会跑,刀架在脖子上会怕,这才是人。但堤塘上这些庶民竟如此相信那妖言惑众的家伙,今日他让他们站在滔天巨浪前,来日他若振臂一呼,这些人是否也会扬刀踏平他的吴王府?
依孙简所说,扬州境内,尤其是沿海郡县,这青衣道的信众,登记在册的至少都有数万人。一旦生变,泥沙俱下,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当年天子坐稳了江山,便开始清算旧账,阿爷看不上元琅,临终前都还念念不忘劝天子改立武王为储。他过去只盯着京中,竟让眼皮底下长出了这么大的硕鼠。
元晖暗暗觑看顾廉。
待打发走东宫的人,他是得将心思放回来了。
堤塘上,玄元子牢牢紧扣内官的手,提拽着他面向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