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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314)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元琅左手捻着白子,指腹细细摩挲了许久:“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选中你?”

“臣不知。”

“因为你是天阉之人。”他转过头看着钟祺,唇角勾起,“和我一样,是个废人。”

钟祺蓦地抬头:“殿下不是废人!”

元琅笑了笑,转眸落下白子。

“你下去吧,我对完这局就歇了。”

夜凉如水,心绪渐平,寒意陡生。

元琅凝看这自己方才落下的那一子,喃喃道:“不对,你现在已经不爱这么走了。”

他将棋子捡起来,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找不出该放在哪儿。

良久,他将白子扔回棋奁,垂眸叹出一声痴笑。

他过去总会想,若他和阿娘一样是女儿身,是不是就不会背负那么多他力所不能及的期待。

他那些妄念,是不是也有机会了?

月光钻进窗缝,他望着棋案那一头,心间顿如爬满蚁虫。

欲壑难填。

小倌也好,秦攸也好,都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可即便他是女儿身,他们相交十余载的情谊,怕是也抵不过他和那女人短短数月的情缘。

他还是只能看着。

元琅阖上眼,唇角苦涩地勾起。

不是也好,若是女儿身,他便如阿娘一样,永远站不到那最高处。

那便不好了。

上元后,卢湛登门提亲,他和裴晏都担心夜长梦多,六礼也定得快。

婚期定在三月三,远嫁需提前十余日出行,春分一过,裴晏便去牙行挑了几个机灵点的丫头,死沉沉的府邸也难得有了些勃勃生机。

接亲一大早,桃儿上了妆,穿好嫁衣,望着院子里理好的嫁妆,眉头拧成一团,忧心忡忡。

裴晏过去没钱花了就是拿这些东西去死当,可如今只留下些书画经文,其余都给她。她不在了,没人做饭烧水,裴晏花钱又总是有多少用多少,哪里够?

她思来想去是坐立不安,便趁行礼敬茶时说她只带箱子走,把东西留下。

裴晏拒道:“高门有高门的规矩,你在我这儿没有名正言顺的母亲,本就容易遭人闲话,若是嫁妆也敷衍,那些人更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了。”

他想了想,又安慰说:“你若担心我,那待你们回京,你拿那小子的钱接济我就好。”

桃儿这才展眉笑了,认认真真地点头:“一定!”

裴晏哭笑不得:“这话你可不能与旁人说,最多只能告诉卢湛。”

“我知道的……”

阿爷好面子,不能让旁人知道了。

桃儿咬咬唇,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裴晏也没多问,趁着接亲的人还没来,又叮嘱了些礼数。

讲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百密一疏,阿娘那些嫁妆里的春盒春册早被他扔了,眼下也来不及备新的。他买来几个丫头都还小,也教不了这个。

桃儿看裴晏左右为难,几番欲语还休,便问道:“阿爷,怎么了?”

裴晏摁了摁前额,面露尴尬:“你随我来。”

他将桃儿带去书房,关上门,铺好纸,提笔犹豫了会儿,边说边画。

“夫妻敦伦之道,本该是娘亲或嬷嬷教的,怪我忘了准备。我画给你,你路上偷偷看,看完了记住了就撕掉,莫让旁人看见了。”

桃儿不懂何为敦伦,只管点头,直到看明白那画中男女在做什么,才红着脸说:“这个……云娘子教过我了。”

他蓦地顿住,桃儿磕磕巴巴地解释说:“云娘子说卢公子先天有匮,有可能家伙不好使,她还教了我好多……别的法子。”

裴晏默了会儿,既想问,又不好问,只能说:“也好……”

话音刚落,侍女匆匆叩门,说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正门口。

裴晏放下笔,桃儿依依不舍地拽着他袖口,认真嘱咐:“我不在这一个多月,阿爷不许去酒肆。”

裴晏无奈笑道:“知道了。”

接亲的队伍一走,偌大的宅子空得格外幽深,就连多年来住惯了的小院子也像一口枯井,不断涌着寒气。

若没有热闹过,或许也不觉得清冷。

裴晏在石案边呆坐了几个时辰。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金光划过门环,昏黄转瞬成了灰。

他蓦地起身,朝着洛水南岸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雀

丑时三刻,酒客散去大半,赵娘子也总算得空来后院调教新丫头。

若换平常,她是断不会要这些嫁过人生过孩子的。

可自去岁入夏,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帮子武夫,个个都是饿坏了的畜生,要得急,下手也重。生意是好了,姑娘也折得快。

近来更是难熬,牙郎说,出京的几条道都盘查严苛,运什么都得多剐几层油,京郊四周好几个村子也不让生人靠近。

莫说是想挑皮相好的,有就不错了。

地牢里的哭声消停了,小厮揣着手出来。

“真是刚出月的,下头都还没长好。”

赵娘子登时大怒,叉着腰骂了那牙郎好半天才扶额道:“算了,也不缺这几口饭,明早去叫个郎中来。”

小厮应着,陪笑安慰。

“难得有个模样能看的,还识些字,说不定日后也同怜儿一样,能得贵人青眼。”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赵娘子哎呦一声,愁容顿起。

“我看裴詹事的药用得越来越重了,这么醉下去,哪天要是闭上眼再挣不开,咱们的日子可都到头了。”

小厮悻悻闭嘴,怜儿正巧来后厨拿醒神汤,赵娘子赶紧将人拦下,扔了个眼色支走小厮。

“裴詹事这账也挂了有些日子了,前两天让你催他的,你是不是忘了?京中现在连最差的酒都翻了两倍,我手头可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