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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315)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怜儿垂下头:“大人这几日很不好,我没好说。不如,我先垫一点吧……”

赵娘子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门。

“哪有自个儿花钱请男人白嫖的,我看你干脆趁他清醒了,哄一哄,让他多放点血把你买回去得了,我给他算便宜些。”

怜儿咬唇岔开话:“大人卯时要赴朝会的,我先去送醒神汤。”

说完便欠了欠身,赵娘子只能叉着手摇头。

推开房门,空酒坛子七倒八歪,窗户也被风吹开,床幔张牙舞爪地扬起。

怜儿放下汤药,关好窗,回身坐到床边。

裴大人夜里难眠,早先还能趁醉睡下,近来听说婚事定了日子,需得熬些山茄火麻一同服下才能勉强入睡。抓药时郎中说,此方只需三钱,割疮炙火也不觉痛不会醒,可大人给的方子让抓五钱,夜里也还是时不时会惊醒。

怜儿拿锦帕擦去他额前的细汗,想起方才在院子里听见的闲话。

她本是良籍,模样好,嫁得也好。

虽说是给年过半百的老翁做继,可夫家祖上做过官,有上百亩地。夫君待她也好,还教她识字作画,后来有了个儿子,着实过了几年琴瑟和鸣的好日子。

但夫君一死,丧期未过,老来子也不慎坠井没了。

她顿无依靠,只能回娘家来。去岁在观音庙里烧香时给赵娘子看中,托牙郎来说,阿爷便求她体谅三哥一把年纪还没讨上媳妇。

赵娘子大方,给的钱比她当年出嫁时的聘金还高,三哥和小弟都讨上了媳妇。一家人喜气洋洋地过了个好年。

可好景不长。

先是三哥冲撞丞相府的管事给打死了,申冤无门。没几日,小弟采山货摔断了腿。再后来,阿爷也病了,看了许多郎中都不见好,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

乡邻背地里嚼舌根,一个女儿卖两回,可不得造孽么?

那日她刚遭完罪,浑身是伤,那莽汉骑在她身上,用革带勒着她的脖子,她几乎以为再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也不想见了。

可裴晏却相中了她,给她治伤,还亲自随她去家里给阿爷也诊了脉。新开的方子,只月余,阿爷就能下床了。

她做这营生不到一年,没见过那传闻中封铺查案六亲不认的裴少卿。她只知道,她又遇上贵人了。

前阵子人虽不来了,但钱也照常给着,只说若他不在时,有任何人找上她,都要记下那人身份来历,还让赵娘子不给她安排别的客人。

旁人都说她命好,刚蹚进这浑水,便遇着良人了。

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哪有光睡觉不睡人的良人。

上回那女公子找来后,与她相好的姊妹打听到了那娘子的身份,便劝她待裴晏来时多推辞几回,就说身子不爽利,伺候不好,让他也去找找别的娘子。

“这悍妻妒妇啊,最恨的就是情有独钟,自家男人越放在心上,她们越容不下。还没过门就这样了,待他们成婚,你这条命怕都保不住”

床榻上的人眉峰紧拧,气息渐急,一看便是又魇着了。

怜儿赶忙唤了几声,见裴晏没有反应,便俯身贴近。

梁上忽有些响动,她刚要回头,带着异香的帕子从背后伸过来,捂住她口鼻,顷刻便失了知觉,瘫倒下来。

云英眉梢微挑,看着床上的“狗男女”,牙根狠狠咬了两下才顺过气。

越靠近洛都,岗哨越严,也不知道在查什么。又逢年节,她走走停停,前两日才凭记忆寻着当年出逃的那条山路绕过最后一道哨卡。

进城乔装易容一打听,心头那股火便又添了几大勺油。

云英将怜儿抱到短塌上躺好,闻了闻案前那碗汤药,这才捏着拳头,跨坐在裴晏身上,揪起衣襟用力晃了晃。

裴晏竟还睡着,只是眉头紧皱,面色痛苦,后颈不住淌着冷汗,嘴里含混不清。

云英俯身贴近,好半天才听他气若游丝地唤了声云娘。

“你还有脸叫我。”她轻声嗔骂。

数月不见,看他清减了许多,面色也憔悴,心一软气便消了些。她记得他素来睡得浅,夜里只要不是做到了精疲力尽,她一起身他就会醒的。

云英捏着他手腕,脉象紊乱,不像睡着,倒像是中了迷药。

她想了想,起身去拿那碗醒神汤,仰头含了一口在嘴里,捏着他下颌俯身贴上去。

裴晏自服药起,神识日渐恍惚,脑子里似裹着一团雾,太阳照在身上不觉得暖,雪雨落在脸上也不觉得凉。

李熙当初教他这方子时便已提醒过他,久服伤身,不可倚仗,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的心病只有在梦里可以稍作慰藉。

可就连梦也快没了,他有好几日都见不到她,而是总在一片无垠的水面上。

脚下那方青石只容得下他一个人站着,水天并做昏黄一色,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声音如脚底涟漪,不管荡得再厉害,最终都会渐渐平静。

他等了许久,似过百年,终有人唤他。一转身,水不见了,他锦衣华服站在长街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簇拥着走入高墙。

人群中,他看见了裴玄和阿娘,他想走近,脖子上忽地生出了铁链,猛地将他拽回去。

再转身已在青庐中。

面目模糊的人影躬身铺叠毡褥,新娘手执团扇,款款向他走来,周遭喧嚣都似瓮在罐中。团扇缓缓移下,竟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云娘……”

他颤声唤道,佳人却忽地面目狰狞,寒玉凝肤迅速起皱苍老,腐烂消融,只余森森白骨,朝他凄厉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