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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33)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话音刚落,天外一道惊雷落下,顷刻间乌云滚滚而来,裹着电光,轰隆隆地响彻九霄。

卢湛看了看窗外,忍不住嘟囔:“这下问题大了。”

裴晏苦笑着睨了他一眼,卢湛吐吐舌头。

徐士元一怔,细问才得知裴晏也住明月湖附近,他正愁怎么和这手段强硬的京官攀近乎,朗声笑道:“裴少卿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住一晚。”

裴晏也想再多打听些温广林的事,起身施礼:“那便叨扰了。”

暴雨沨沨,白昼如夜。

一行匆匆赶路,路过明经讲堂,遥见内河边围着一群人,杜正淋着雨,一脸急切地站在石阶边上。

裴晏脚步稍停,心生疑窦,转而行至石阶边。走近方看清那一群人拽着根碗粗的麻绳,绳一路浸入水中,偶有微动,应是绑着人潜入水下清淤。

杜正转身看见裴晏,赶忙上前施礼,瞥见跟在裴晏身后的徐士元,微微一愣。

“杜县令怎么也不打把伞?”徐士元冷笑揶揄道。

杜正悻悻一笑,刚要开口,身后衙役一阵惊呼。

“通了!通了!!”

他赶忙回身招呼:“快!快把刺史大人拉起来!”

裴晏闻言一怔,与卢湛对视一眼,衙役于岸边齐声使劲,一赤膊男子如蛟龙出水般自水中被拉起,双臂、下身皆是泥污,正是李规。

淤泥一通,已漫到石阶上的水势眼看着缓缓往下,李规坐在石阶上解着腰间麻绳,杜正赶忙上前为其打伞。李规起身看见裴晏与徐士元,不由得眉间微蹙。

“我当是谁,徐文定竟会冒雨来此,莫不是也想下水相助?河道狭长,淤积之处众多,确是需要不少人手。”李规披上外衣,双手泥泞皆蹭在那锦绣官袍上。

徐士元面露嗤意,扬声回道:“李刺史天赋异禀,又甘愿身先士卒,乃江州之福,百姓之福,文定心有余而力不足,自愧不如。”

李规冷哼一声,懒得理会,而是看向裴晏:“平湖门附近水深已近三尺,裴少卿今夜最好还是寻个别的去处。”

徐士元抢先答道:“裴少卿今夜去我府上暂住,李刺史不必担心。”

李规嘴角微动,不再多言,讪笑着带人又赶往下一处。

见李规走远,徐士元冷冷拂袖,转身倏尔展颜:“裴少卿,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裴晏微微颔首,回身扫了眼李规远去的方向,悄然叹了声。

徐士元在江州的别院在东山脚,依山而建,清雅别致。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裳,三人于廊下凭栏而坐。

雨声簌簌,自檐边如注般落下,来时路上,已有许多人拾缀行囊,往地势高的地方聚集。老弱妇孺,撑伞也好,披着蓑衣也好,暴雨之下,谁也干净不了。

炭炉上茶水沸腾,徐士元悠然为裴晏添茶,笑道:“裴少卿不必担忧,纵是那大江涨水,也淹不到我这儿。”

卢湛忍不住翻白眼,这场雨搞不好就是老天爷要收拾他这乌鸦嘴才下的,他还敢说?

裴晏淡淡笑着,并未接话。

头顶一片天,共淋一场雨。

有人流离失所,有人凭栏品茶。

“没想到李刺史水性这么好,涨水之时也敢下河清淤。”裴晏蓦地开口,李规乃诗书世家,又已过不惑之年,方才赤膀下水,身姿健硕,他险些都没认出来。

徐士元手一滞,嗤笑道:“他这人就爱作秀。”

话音刚落,院内侍从匆匆跑来,说是明月湖南湖东湖接连涨水,恐有淹城之相,李规已让人疏散百姓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暂避。州府、县衙,甚至包括刺史府都已经挤满了人,但受灾庶民人数众多,特遣人来让各家在江州城中有闲置院落的,腾个地方,暂收留一些。

徐士元将茶盏重重地磕在案上:“我徐家的地方,何时轮到他来做主了?让他的人回去!若是不服,就请李刺史亲自来求我!”

侍从俯首应声,徐士元顿了顿,意识到有些失态,尴尬一笑,“让裴少卿见笑了。”

“无妨,看来徐公与李刺史是故交。”

徐士元晒笑,不置可否,凝思片刻,又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热茶,絮絮道:“不过是当年曾拜同一老师门下罢了,我一介布衣,岂敢高攀他。”

“听崔长史说,徐公乃昔日南朝将门之后,祖上亦曾位极人臣,怎会是高攀呢。”

“那又如何?南朝今何在?”徐士元朗声笑道,“先祖若在,兵临城下之时,恐怕也会学那襄阳郡守,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以身殉国。那今日,裴少卿可就看不见我了。”

他叹了声,望向庭外。

“当初寻阳被围,他李勉之二话不说便开城投降,如今做了北朝的官,反倒沽名钓誉起来,非要与那镇戍兵作对,张口闭口就是什么以百姓为重……真这么有骨气,当什么降臣!”

九霄之外,雷电交加,金光划破长空,宛若咫尺。

火光闪动,垂岸杨柳应声裂开,倾倒在地,雨水冲刷着黑烟。

“云娘子,你没事吧?”小厮刚将画舫缆绳牢牢绑在石柱上,那雷击纵劈而下,双耳嗡嗡作响,一回身就看见柳树倒在云英脚边。

云英粲然一笑:“上好的雷击木,雨停了可得赶紧收起来,别让人给抢了。”

粉衣侍女迎上来,见云英并未受伤,松口气:“先别管雷击木了,娘子,雨这么大,咱们也赶紧去避一避吧?”

“不急。”云英探身看了眼远处花堤边围着的衙役,“你先去趟十字街,给祝家嫂他们换身衣裳,再带些堵在州府门口进不去的良人,去找城中有闲置宅院那几家暂时收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