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34)
“我听说李刺史已经遣人去过了,但……都没应呢。”
“跟他们说,留人,今年的例钱减一成,不留……”云英嗤笑一声,“那我这儿的价钱,就得从头捋了。”
侍女嫣然笑笑,应声离去。
云英转身走到水门闸边,水里那满身淤泥的人刚被捞起来,闸门旁的水流丝毫未见动静。
“李大人,还是我来帮你吧。”她扬声笑道。
李规半身坐在水中,抹了抹脸上的泥渍,头也不回:“不必了。云娘子的价钱,我付不起。”
“可你的人,既使不动,也不顶事啊。”
云英笑着上前,围着的衙役纷纷让开一条道:“我也住这明月湖边上,淹了水,我这生意上哪做去?唇齿相依,不收钱的。”
说罢盈盈笑着,伸手向前。
李规回身抬眼望去,思量片刻,解下麻绳,不情不愿地冷脸递过去。
她就爱看这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别板着个脸呀~我若有去无回,李大人岂不乐哉?”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3-12-15
大家会不会觉得每章有些长了?感觉都可以切开成两章改日更了……(一种虚假的日更)
第十六章 夜思
酉时,雨势渐小,细细绵绵,如飘散的蛛网。
闲谈许久,裴晏又从徐士元这儿打听了些温广林的事。温氏祖上十数代在并州也曾显赫一时,然时局动乱,轮到其父辈时,已是落魄寒门,又因战乱迁至句章县,结识当地富户姚氏,一个图财,一个图门第,一拍即合。
那姚家翁膝下仅有一女,便将这上门的女婿当作半个儿子疼,鸠占鹊巢也就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的事。早在温广林尚未弱冠时,其父便已为其在并州老家攀上一门亲。
昔日落魄而去,如今荣归故里。
一个图财,一个图门第,只是这回,反了过来。
卢湛边吃边听,一肚子牢骚全靠案前佳肴塞着,酒足饭饱后,便再也忍不住点评道:“真不要脸。”
徐士元朗声笑道:“卢公子是爽快人。”
裴晏附和着笑笑,卢湛自报家门后,便成了“卢公子”,连茶盏都换了份青瓷的,甚至比对他更热乎些。
倒又是被那女人说中了,东宫的令箭的确没那么好使。
山高皇帝远,做生意怕的是地头蛇,他与裴玄不合满朝皆知,裴氏族亲也与他素无往来,确实不如卢湛这个范阳郡守的亲侄子值得奉承。
院落外隐隐传来些喧闹,徐士元眉间微蹙,命人前去察看,不多时便匆匆而归,说是云娘子遣了数十人来,想借个地方暂避一日。
“云娘子说,留人,今年的例钱减一成,若不留……那往后的价钱得重新谈过。”
“她亲自来的?”
侍从摇头道:“是婉儿娘子领着人来的。”
徐士元沉吟不语,面色森然可怖,连卢湛都觉出不对劲,刚咬了一口的糖糕悬在半空,嘴缓缓地抿着,下意识看向裴晏。
“带去后院。”徐士元沉声道,又补上一句,“多派些人看紧点,别让那些庶民到处走动。”
侍从应声离去。一时间静默无言,茶炉沸出的水滴在炭火上,噼啪作响。
徐士元见裴晏垂眸不语,主动解释道:“裴少卿可知,若想在江州做生意,首先便要抽两成利润给云娘子。打听消息一个价,牵线搭桥一个价,若是想从郢州城赎人赎货,又是另外的价钱。”
“不给又如何?若走水路,或是绕道荆州,便也不必受制于人。”
徐士元苦笑:“若是不给,那便先是失窃,绕道的车马偶遇山匪,航行的货船亦有水匪。若还是不从,就是家宅不宁,要么走水、要么撞邪,一桩桩,细查都是巧合,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裴晏回想起昨日在十字街的情形,不禁失笑,倏尔又觉失态,敛容道:“李刺史对她有忌惮,明路走不通,也可以走暗路,以徐公家财,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徐士元一怔,廷尉监的官主动提议不如买凶杀人,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裴晏这是真话,还是在套话。
“也不是没人试过。但不知是哪一步走漏了消息,杀手还没进江州城,就被人给先干掉了。而那买凶之人……”
徐士元顿了顿,面露晦色:“一家几十口,只剩了几个黄口小儿和一屋子寡妇。”
“再说了,附骨之疽又岂是除得干净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云娘子至少不是个竭泽而渔的人,权当花钱消灾了。”
入夜。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总算是停了,残月自浓云中若隐若现。
裴晏呆坐在屋内,卢湛宿在隔壁,他今夜难得落个清静,但也睡不下。
扬州徐州皆依附吴王,唯江州因有江夏军镇,尚无府兵。天子病情时有反复,而元琅羽翼未丰,若当真变天,难保诸王不会趁机起事。
他此行就是冲着李规来的,赵焕之若是李规杀的那固然好。若不是,他便要找到李规暗中豢养府兵的证据,罢免李规,暂代刺史。如此一来,元琅便能说服宗室与北朝士族同意撤军镇,募府兵,江州的兵权也就顺理成章入了东宫之手。
可这江州真是能人辈出啊,一心只想烧杀抢掠的镇将,混日子姘寡妇的县令,左右逢源两头下注的长史,宁花钱消灾也不周济庶民的士族……
只有那“沽名钓誉”的刺史肯脱下衣裳,为百姓趟进泥里。
却是他要赶走的。
暴雨之后屋内潮湿沉闷,裴晏轻叹起身出门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