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371)
庵堂外,领粥的队伍排得老长,他二人站在远处等了快两个时辰,那丫头才排到最前面。
裴晏远远看见那素衣的夫人亲自舀了两勺粥给她,好像还牵着她说了几句,又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交给她。
过了会儿,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对着李规扬起手里的锦袋。
“夫人给了我一包饴糖,还夸我长高了。”丫头顿了顿,噘着嘴说,“但夫人好像病了,脸色看着很差。”
李规默了会儿,叹声叫她就在此处等着,转身领裴晏上山祭拜。
“这青衣道并非是凭空胡诌出来的,那个沈琰也的确有些本事。”
“扬州沿岸原本信什么的都有,他将那些市井传说都融到了一块,这么多年下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朝廷现在禁了青衣道,但他那些信众摇身一变,就可以藏去别人的庙里。”
“也不能什么都不让拜,天有不测风云,靠海吃海的人,总要有个寄托。”
山高路长,总要有些话说,裴晏大多听着,甚少开口。
“说起来……吴王之死,我有些猜测。”
李规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路出来,裴晏身后都远远跟着几个人。他回想在驿馆时,裴晏门外守卫也比太史令身侧的多,装束亦有不同,不像是羽林军。但裴晏从不与这些人交谈,他也没多问。
“使君但说无妨,此处他们听不见。”
“案子原是张玄伯办的,朝廷派人来查了小半年,我也跟着看过卷宗,听了堂审。吴王死于阳物血涌脉断,马上风不过是寻了个体面的说辞。虽容貌不同,但那犯妇的行事作风,颇有些像我们都认识的一个故人。”
裴晏微微皱眉,李规与晚香好过,大概也知道一些易容的事。
“李兄可有将这些猜测告知陛下?”
李规朗笑道:“当然没有。”
他默了会儿,望着山间云雾。
“那个舞姬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了大江,那几日大江涨水,寻常人肯定是活不了的。但若是那个人……应该还活着。”
裴晏笑了笑,没再回话,心下隐隐有些担忧。
元琅看似放了他,但若按元琅的脾性,此行当是饵,跟着他的那些宗子军便是牵网的人。
他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才再无后顾之忧。
他本不想来,但又怕他不来,她会像上次那般冒险进京。
那日之后,李规忙于筹备祭典,未再来过。
裴晏则安心待在驿馆,哪儿也没有去。
末伏一过,祭典的日子定下来,到了钱唐,住在城外道观,几个道人送来道袍和紫金冠,与他讲了祭典的仪式,留下
“郎君要记住,摇铃时不管多大的浪都不能往后推,要站在高台的最前面。郎君有龙王庇佑,再大的浪也能逢凶化吉。”
其中一人说道,他拿着铃铛演示,煞有介事地念咒抛符,一番折腾,末了撒出金粉,吐了口气,火光一闪。
紫烟袅袅散开,门外的宗子军咳得此起彼伏。
那人迅速回过身,握住裴晏的手,掌心似被塞了一支竹签。
“青娘娘会保佑你的。”
说完倏地直起身,挥袖掸去紫烟,继续讲着仪式,门口的宗子军往里看了一眼,并未起疑,捂着鼻子退远了几步。
裴晏紧紧捏着竹签,直到人都走了才松开拳头,心口顿时一紧。
这些年他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敢打听。他只能相信陆三,相信只要不见尸,那就是活着。
指腹颤着拂过竹簪上的纹路,眼底氲起了水光,喜极而泣。
他的夫人不仅还活着,她还要来接他了。
七月初八,卯时刚一破晓,海面上就漫起了水雾,暗流涌动,隐有大浪。
裴晏身着紫袍,缓步走上高台,李规代吴王跟在他身后。
吉时一到,沿岸响起了长号,由远及近,海浪似也跟着号声起伏,一浪叠一浪地击打在高台上。
沿岸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领路的道人高举铜铃,撒了金箔纸领着两人缓缓走到祭台前,将法器呈给台前候着的耄耋老道。
李规说,玄元子师承名门,他寻遍了扬州才找着这个能替他的。
老道如那夜的道人一般念咒抛符,紫烟升起时,他转过身,将铜铃递给裴晏。
他们对视一眼,裴晏双目微瞠,下意识忘了接。
“吉时已到!”她喝了一声。
海上打来一道巨浪,水花在她身后炸开。
李规以为裴晏被巨浪惊着了,这才想起他说过自己不识水性,轻声提醒。
“安之,接铃。”
裴晏咽了咽,从她手里接过铃,站到了祭台前。
“浪来了——”
堤台边传来一阵惊呼,高台上的人纷纷抬起头,水雾之外,一道连天巨浪滚滚而来。
裴晏高举铜铃,越过祭台,缓缓朝着地堤边上走去。
“安之,莫站得太近。”
李规出声提醒,可下一瞬,那耄耋老道忽地转身撒了一把金粉,吐了口气,火光一闪,紫烟将他们隔开。
巨浪落下来,淹没了所有的声音,李规勉强站起身,高台上只剩下了那个铜铃。
远处号角声声,陆三焦急地在沙岸边踱步。
“来了!”
程七叫了一声,他赶紧回过身,用力拽着麻绳往上拉。
玄元子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翘着腿:“怎么样,道爷我算得准吧?”
“少他娘的废话,赶紧过来帮忙拉!”
关循骂了一声,玄元子骂骂咧咧地上前。
先上岸的是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