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75)
见裴晏犹豫,他又道:“恕我直言,顾刺史可不好相与。裴少卿若执意想一箭双雕,不仅剑指江州,更觊觎扬州,怕是事与愿违,两头不讨好。”
裴晏本也不愿殃及池鱼,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答应你。”
李规总算松一口气,朗声长笑,从怀中拿出厚厚一叠麻纸递给裴晏。
“这是?”
“我江州的都安堰。”他顿了顿,其声哽哑,“望裴贤弟能实现它。”
亥时,画舫内灯火通明,桃儿乖巧端坐,听云英给她又讲一遍那些高门中的规矩。
“娘子,我记住了。”
“嗯。”云英喝了口茶,说得是口干舌燥,“那你说说,早起应先做什么?”
“先……盥漱。”
“嗯。”
“然后……更衣。”
“嗯。”
半天不见下文,云英抬眼看她,这一看,桃儿便更紧张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吃饭?”
竹条敲在桌上,云英忍不住捏捏眉心:“晨省问安!”
“对不起,娘子……”桃儿呜咽道。
静儿在一旁劝道:“娘子莫气,我晚上再让她背几次,还有穿衣伺候的那些规矩,我也再考考她。”
云英摆摆手让两人出去,转身推开窗,半个身子耷拉在外边透气。
她还从未教过这么笨的丫头。
虽说裴晏不像是严苛的人,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得教好了,免得日后桃儿跟他回了京城,早晚被其他下人欺负。
再笨,也是她的人,不能被别人骑在头上了。
想什么来什么,抬眼瞥见湖岸边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笑着起身准备换身衣服,却见裴晏忽地顿足不前,呆站了会儿,又转身往回头走。
她一咬唇,用力关了窗。
密云遮了一天一夜,暴雨将下未下,闷湿难耐。
从城外回来,裴晏便如鲠在喉,李规与他定下君子之约,他不必再抉择是凿堤淹田,还是错失良机。
他本该高兴的。
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朗朗乾坤,容得下那么多食民膏脂的蠹虫,却容不下一个一心为民的清官。
行至巷口,忽地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拉进去,抵在墙边。
云英笑着蹭上他颈窝,刚抄小路快步追上来,胸口还喘着气。
“都走到门口了,怎么还回头的?”
他心里烦,又怕被她问,李规说要对付元昊,问了他也不能说,想了想还是不见的好。
但这也不能说,只得笑笑:“没带钱。”
她双眼微眯,直盯得他心绪难定,小手不安分地探向他后枕,四指没入发间。
“没钱……那你可以赚我的呀。”
第三十四章 休相问
巷内幽静,只听得见急促的气息,亲吻绞尽最后一丝气,唇舌才会分开些,带出旖旎的轻哼。
裴晏止住那往下探的手,哑声收拢神识:“这里不行。”
“又没人,你假正经。”
腰腹上分明硌得慌,云英不甘心地贴紧又蹭了蹭,逼得他一提气,想退又无路可退,无奈道:“你有点正形。”
“没有。”
拉扯间,正街上两个摇摇晃晃的行散公子路过,听见巷内动静,调笑了几句,勾肩搭背地走远。那一水儿的荤话说得裴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可就爱看这斯文人难堪,欲拒又还迎的模样,笑道:“这条街背后,有好几处酒肆女闾,入了夜,醉酒的行散的都出来游荡了,跟那中元开鬼门似的,你就是脱光了跑出去,都未必有人搭理。”
裴晏下意识接道:“要脱你自己脱去。”
“你说的哦。”
云英抽身手一拉就解了束腰,他赶紧把人拽回来,抬袖挡着,另只手把她衣襟理好。
街上那推板车的老汉路过,佝偻的身子亦朝这头探着,遥望春色,裴晏横瞪了一眼,才悻悻走开。
捏在腰间的手隐隐发力,脸色也冷得渗水,云英见好就收,抿嘴笑道:“大人可知,只有身子快活了,才忘得掉心里那些不痛快。”
裴晏立马回想今日见过的那些农户,明明没有她,狐疑道:“你跟踪我?”
“大人的心思从来都写在脸上,哪需要跟踪那么麻烦?”
“不可能。”
他在廷尉当值,若喜怒还形于色,那这三教九流的人犯算是白审了。可她回回又说得中,定是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门路。
“你不信,那便当我是相面算出来的吧。”
云英捏着他的手,指尖假模假式地在掌心划着,“大人今日印堂发黑,五行相冲,许是出门遇了小鬼,得驱驱邪,夜里才能睡个踏实觉。”
裴晏失笑道,“少绕弯子,下一句便要说你是锁骨菩萨显灵,要以肉身度我了?”
云英狠掐了一下他掌心,“大人满脑子色欲,好意思嫌我不正经。“
“你不招我,我也不说你。”
“那你说吧,我听着,我倒想知道,大人这张嘴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裴晏哽住,再荤他也说不出口了。
“不说啦?那走吧。”
裴晏一怔:“去哪儿?”
她眉眼一弯,粲笑着拉起他往外走。
“去给你找锁骨菩萨~”
食肆内人声鼎沸,迎客的店家见着云英,熟捻地领到横栏边上,又附身在案前两个艄公打扮的汉子耳边轻言数语,两人立马紧张地起身,悻悻扫她一眼,垂头离开。
店家弹了弹案椅上的灰,这才请他们就坐,倒上茶,识趣地退下。
裴晏见那两个汉子已去别桌拼坐,不似会回头生事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揶揄道:“你这架子倒不小,自己来得晚,还要赶人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