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86)
“江州的官里,李大人的山水丹青,赵大人的花鸟仕女,都是上好的佳作。崔大人嘛,别的不行,吟诗作赋堪称一绝。但再好,也好不过那些传世名作,可高郎君却总愿出高价,甚至还花钱请我牵线,只为求个墨宝。”
“其实就算画得一塌糊涂,也能卖出那个价,毕竟人家买的又不是画,而是画上的印。”云英为她那几只乌龟又添了几根胡子,满意地落下裴安之三个字,放下笔朝裴晏伸出手。
裴晏垂眸看着那和他如出一辙的笔迹,负手道:“你这字是从哪儿学的?”
“大人屋子里不是到处都是么?”
裴晏想了想,她先前偷摸去过一次,后来送桃儿来又进去过一次,他案前就铺着一两页没抄完的经,字数有限,竟能学得八九分像。
字写得好,没理由画得这般难看。
她要拿这画做雅贿,日后他做了刺史,高严定得将这落着他名字的鬼画符找个醒目地方挂出来,亮给每个宾客看着,睁眼说瞎话地吹捧。
想来不由苦笑,倒也像她会做的事。
“给我呀。”云英手摊了半天,又催了声。
裴晏拿出印鉴递过去,“这既然是我的画,卖的钱是归我了?”
云英睨他一眼:“再说。”
趁着未时日头正好,云英问店家要了对紫檀木轴,将画裱好后便让裴晏回客栈等着,要卢湛随她同去高府。
卢湛一口回绝:“不行,我得跟着大人。”
云英恼道:“这光天化日地,又不是五岁孩子,一个人待会儿能出什么事?”
“既然光天化日的,你自己去呗!”
云英没好气道:“高严上回骗了我,我若不给他些教训,他怎么可能说实话,承认他和那两个死人做这买卖?我这般做,他只会当我小肚鸡肠,贪他这笔钱。大人若去了,他怕是得多想。”
来之前,云英也与裴晏讲过,私盐的路子绝不是赵焕之这一个人就走得通的,高严之上必还有上家。扬州、寻阳甚至江夏,这一路上也定还有别的官要分一杯羹。
这些人未必都愿意投靠东宫,事情得谈。
若高严识时务,就与他谈。若他抵死不认,就只能先拷问出他的上家,那个身覆青龙之人的下落,再顺着杆往前捋。
她有些私心,不想让陆三跟着,想着反正卢湛身手更好,应也够用了,谁知道这卢湛是死心眼,怎么都说不通,闹得她直捏眉心,头疼得很。
最后还是裴晏说,他明日去县衙找柴桑县令周昌嗣挑些毛病坐一天,让卢湛随云英去高府,这才定下来。
一回客栈云英便径直回了房,酉时都过了也不见出来。
卢湛叫了一大桌吃的,裴晏也没吃几口,想了想,挑了几样送到隔壁去。
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应,他开口轻唤了声,过了会儿,门倒是开了,人却堵在门口,没有要他进去的意思。
“我倒是真没想到,大人身边那么多人,竟只有这一个死脑筋是可信可托的,还不如我呢。”
裴晏垂眸笑笑,盯着她:“也还有别的。”
“那你就错了,信谁都不要信我。”
云英两指在他端着的食盘上捻起块髓饼,笑了笑,兀地关上门。
“我这儿可不安全,大人赶紧回去抱着卢公子睡觉去吧。”
第三十九章 黑吃黑
辰时未到,云英带着卢湛去了高府。
侍从将两人引至花厅,沏上茶,端来糕点,说高严正在更衣,稍后便至。
待人走远,卢湛忍不住凑上来:“我怎么觉得这儿的人像是知道我们要来似的?方才那门房拿了拜帖,一转身就回来了。按这里边的格局,就算是我也跑不了这么快。”
云英扬眉道,“卢公子也有聪明的时候啊。”
卢湛瞪她一眼,压低声:“你什么意思!”
“我夸你呢。”云英抿嘴笑笑,“谁让你昨天瞎矫情?敢做这等买卖,便宜还占到我头上来,在自家的地盘上还能没点暗桩子的?过了一晚上,傻子都知道我要来找他晦气了。”
云英睨他一眼,嘱咐道:“总之你闭好嘴,该你动手的时候好好干,可别叫我后悔没让陆三来,选了你这个窝囊废。”
卢湛刚呸了声,高严便从内堂出来了,束腰松垮地耷在浑圆的肚皮上,脸上堆满了笑,乍一看就像那庙里的弥勒,却是眼露精光,令人生厌。
“让云娘子久等了。”高严端坐在云英正对面,余光一直瞟着卢湛,“这位兄弟没见过,怎么称呼?”
云英笑道:“刚从人牙那买的,块头大,脑子笨,胜在是个哑巴,也算好使。”
高严了然笑笑:“哑的好,口风紧,适合娘子。”
卢湛腮帮子鼓了鼓,脸上装聋作哑聋,心下腹诽,骂得畅快。
点上香,又添了些热茶,高严见云英手捻着茶盏,指尖时不时戳戳飘在水面的卷叶,没有要喝的意思,笑着试探道:“云娘子是嫌我这茶不够好?”
云英抬眼扫过他身后的屏风,“我这不是在等高郎君把人都叫出来,亮完刀子,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么?”
高严脸色一沉,嘴角抽着:“娘子说笑了。”
云英指尖弹了弹水渍,幽幽道:“赵焕之和温广林都死在我那儿,就剩下高郎君你一个,你可莫要说你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高严闻言身子一震,眼珠子飞快地转着,继而又镇定下来:“娘子既然还有心思坐在这儿,那高某应是还有能帮到娘子的地方,还请娘子明示。”
“我就爱和爽快人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