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85)
裴晏欲言又止,夹了片鱼肉塞到卢湛嘴里,低头吃起汤饼。
卢湛自知多嘴,三两口吃完自己那份,只觉刚垫个底,又从行囊里摸出两个柿饼,嘴上叼一个,另一个递给裴晏。
他这一路嘴就没消停过,时不时能掏出些吃的。
云英看着卢湛,见他低头开始吃了,没有再拿一个的意思,抬眉刚要开口,裴晏赶紧把手上那个递过去。
对视须臾,她抿抿嘴接过柿饼咬了口,“好甜啊,哪儿买的?”
卢湛被裴晏瞪了,悻悻道:“这可是秦大哥家乡特有的北垣柿饼,你有钱也买不着!”
云英回想了下秦攸,意味深长地抿着柿饼,“秦左率这般投人所好,卢公子往后可不要辜负了人家这番心意。”
“你休要挑拨,秦大哥不是那种人。”
“那你这些吃食,别的人可有?”
“大人也有!”
云英点头道:“裴大人是河东人,原来是你捡了大人的便宜。”
卢湛噎住,只得横她一眼,认真道:“我在怀朔时便与秦大哥认识了,怀王殿下治军严苛,纵是元家子弟,也都与寻常兵士无差。他来传军报的,不知我是谁,因我长得像他故去的长兄才闲聊几句。谁知道日后会在东宫重逢?你不要污蔑他,上回若不是他救你,你早就死了。”
云英神色微滞,咽下柿饼松了口,“人活着,要么靠家世,要么靠自己。秦左率虽没有卢公子这么好的命,但有颗聪慧的心,怎么能是污蔑呢?”
她扫了眼裴晏,“卢公子若有秦左率一半机灵,我看裴大人都会少犯些头疼,是吧,大人?”
两个人,一左一右,四只眼睛盯上了他。
裴晏左顾右盼,不想引火烧身,端起碗默默喝完汤,起身理了理衣袖。
“正午前得进城,别耽误了。”
湓口城属寻阳郡,南朝时曾是江州治所,李规升任刺史后,寻阳郡守便换作本地士族陶昉。陶昉比李规圆滑,懂得装傻充愣,与崔潜更是相见恨晚,两只老狐狸常裹在一起清谈辩经。每年夏汛,李规与元昊剑拔弩张,崔潜就称病躲到寻阳来。
吃完柿饼,云英的话多了起来,一路上讲了不少江州官场上的闲话。
卢湛听得头疼,年关回范阳,酒足饭饱,叔父也爱唠这些闲话,他不爱听。
裴晏也听得头疼,虽别的地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一想到早晚要与这些老狐狸打交道,眉头就拧得紧。
云英心满意足地笑道:“暗处总是要生蠹虫的,可就等着大人将来拨云见日,让我们这些微末蚁民也晒晒太阳。”
进了城,云英寻了间最大的客栈,店家打量一番,热情地招呼裴晏。
裴晏想了想,摸出钱:“两间房,宽敞安静些的。”
“只有一间宽敞些,但另一间朝南,公子要不先去看看?”
店家领着他们去了二楼,卢湛进屋扫了一眼,宽敞的那间有一短塌,想来把高椅换个位,他倒是能睡下,便朝裴晏道:“就这儿吧。”
直到卢湛拿着他和裴晏的东西进屋放下,云英这才看明白裴晏这两间房的意思,不禁蹙眉道:“你们挤一间啊?”
卢湛不明就里地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我……”她咽了回去,“卢公子人高马大,哪能这么委屈?大人也不必省这三瓜两枣的,我出钱,卢公子你住隔壁去?”
卢湛忙着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检查,没多细想,顺口道:“不必了,秦大哥他们不在,我得保证大人安全。再说,这可比平湖门那间屋子宽敞多了,挺好的。”
云英横眉瞪了裴晏一眼,也不再多说。
等卢湛收拾好,云英领着两人去街上寻了间卖字画的翰墨斋。她做女郎打扮,店家打量一番,随她四下翻看,转而朝裴晏揖礼道:“不知公子想买些什么?”
裴晏知道云英方才有些恼他,一路上也没好问她作何打算,被人问上了,只得支吾应付。店家以为他眼光高,遂热情地邀他去里屋看那珍藏的名家真迹。
“这寻阳所有的名家真迹,一半在陶府,一半在高府,连周大人府上怕是都只得赝品。”云英笑着将手中翻看的画轴扔到案前,脸一沉,语气一冷,“店家别看走了眼,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钱没挣着,倒溅一身血。”
店家闻言大骇,这才松开裴晏,走到云英面前躬身作揖:“娘子勿怪。”
云英笑笑,不与他计较,掏出一两金搁在案前,“我要你这儿最好的笔墨纸砚,再借间清静的书房一用。”
店家收好钱,引三人去了内院,拿来云英要的东西,拾趣地关门离开。
卢湛贴在门边窥视了会儿,确认无虞后,警惕地问道:“这是黑店?”
方才他听得云里雾里地,但从店家前后态度,倒也觉察出不对。
云英挽袖磨墨,笑着点点头:“别人来或许不是,但你们来就是了。一身贵气,又是外乡口音。可不就是行走的肥羊,不宰白不宰吗?”
“这年头,老实做生意可挣不着几个钱,总得有些偏门。”
裴晏见她提笔作画,凑近一看,眉峰拧蹙,夸也不是,贬也不是。说实话吧,肯定又要生气,但睁着眼说瞎话,也免不了会被揶揄。
卢湛可没这么多包袱,兀自笑出声来,“你这什么鬼画符?”
云英不气不恼,笑着指了指画上那一坨漆黑玩意,“灵龟献瑞图,看不出来吗?”
卢湛嗤笑,他总算找着能嫌她的话头了:“看不出来!你这还不如我呢,这么贵的纸,真是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