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银(4)
我踉跄地站起来,靠近我爹时声音不自觉低下来,有些怯弱。
「她说……」
接着冷冷看我爹一眼,毫不犹豫地伸手抠住他最脆弱的眼睛。
「她说我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我年纪小打不过成年男人,又被绑住了双手,只能攻其不备击其弱点,以命相搏。
我爹痛苦地大叫一声,两只手下意识来掰我手,我强忍着剧痛,一脚把他踹下了桥。
我爹掉进了洪水里。
滚滚洪流向东去。
他可能都忘记了,我小时候是最惹他讨厌的。
因为我一身逆骨,桀骜不驯。
我娘性子柔顺,温柔贤惠,我的阿姊和小妹,也都像了她,听话得很。
只有我是个异类,从小就有一股子狠劲,会在他打骂阿姊的时候冲上去咬他,宁愿把自己的乳牙咬掉了,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自己不好受,也不叫他好受。
小妹刚出生的时候,祖母想把她溺死在尿盆里,我说听闻隔壁村有户人家闹鬼,霉运连连,一家子都生了怪病,好像就是因为在屋里溺死了个婴孩。于是她改变了主意,要把小妹扔去河里淹死。
我一直跟在后面,朝她苦苦哀求,想要看小妹最后一眼,想要抱一抱这个马上就要被溺死的妹妹,祖母被我闹得烦了,把襁褓给了我抱。
半人高的我,接住了襁褓,立马收起了可怜的神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祖母的背影,趁她不备把她推到了河里。
我的祖母,刁难了我娘和阿姊大半辈子,肯定想不到自己是这样的下场。
她惊恐又愤怒地看着我,说出了死前最后一句话:
「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我冷眼看着她沉进水里,才急匆匆地跑回去报信求救。
那时候我四五岁,走路还经常摔跤的年纪,我杀了第一个人,我的亲祖母。
阿姊和小妹都随了我娘,我可能,更像我爹。
但我比他更早慧,更狠。
他七岁作诗,九岁成赋,十岁遍阅四书五经……我在更小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记事,诗赋经书,不在话下。
我爹说女娃不能读书,不让我们看他珍藏的典籍,他不知道,我过目不忘,晒书的时候,打扫的时候,一页页翻过去,那些晦涩难懂的典籍,便已牢记于心。我从不曾表现出来自己认得这些字。
我小时候是个刺头,我爹很讨厌我,后来长大一些,我懂事了,变乖了,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事顺遂他心意,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我又成了他最顺眼的女儿。所以他卖了我阿姊,卖了我小妹,留到最后,才把我和娘亲一起卖掉。
我对自己也狠绝,直接把头磕破,示好,示弱,让他失去了警惕心,就像当初我装着可怜的模样央求祖母一样。
我生性不驯,从不曾改变。
我不是变乖顺了,我只是学会了伪装。
第4章
我爹水性甚好,且祸害遗千年。
我其实不确定他能不能淹死。
不过没关系,我如今弱小,所以只能追求一击必杀,他现在死了就算了,如果他侥幸没死,如果日后还能再次相见,那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此去山长水远,天高地阔,我们不一定还能轻易再遇到,机会难得,所以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就算杀不死他,也要让他吃尽苦头。
我不好过,也要叫他不好过。
我娘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我娘太过柔顺,是世俗里寻常妇人该有的温柔贤惠模样,从来没有想过去反抗,有勇气去死,却没有勇气带着仇人同归于尽。
我要是我娘,就算跳河也要把他们一起带走。
聪明,狠辣,杀伐果断,睚眦必报。
危险性格暴露无遗。
货郎呆愣地看着我把亲爹踹下桥,立马心生警惕,反应迅速,拿出自己行走江湖防身的砍柴刀,二话不说要上来砍掉我一双手,防止我再次闹事。
所谓以命相搏,当然也包括这种后果。
我在他柴刀马上要落下的时候,平静地注视他的眼睛。
「你不想把我卖贵一些吗?」
一句话成功让他顿了下,我趁机说服他,「我爹要去的是召国,本不必经过这里,他却特意绕路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前面,临城最大的青楼,我的阿姊是里面最赚钱的头牌之一,她的貌美远过他人。我是她妹妹,可以预见等我长开了相貌也必定不差,他本想把我也卖去青楼,有我阿姊做比照,能比其他普通姑娘多卖不少钱呢。
「他半路没了干粮,迫不得已才把我当菜人贱卖。你可以把我带去临城,老鸨必定愿意出大价钱。」
他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下,我不慌不忙,继续以利益徐徐诱之,「你要想清楚,你错过我可能很难再遇到这么好的一笔横财了。」
卖去青楼,自然要是完完整整的。
说到底,我也还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姑娘,他膀大腰圆,轻易就能制住我,我对他的威胁有限,还没有让他警惕到要放着钱不赚的程度。
他心动了,看着我满脸是血狼狈干瘦的模样,柴刀往地上一甩,就插了半截在土里,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骗我,老子亲手宰了你。」
他改道把我带去了临城,老鸨知道我是阿姊的妹妹后,扒拉着我仔细打量一番,果然答应了他的喊价,非常惊喜的样子。
她为什么这样惊喜?
我隐隐感觉有些奇怪。
第5章
其实我大可以对货郎说,到了临城我的阿姊可以拿钱换我,而不是引导他将我卖去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