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韫天机(28)
她猛地想起什么,偷偷朝什么方向打量了一眼,霎时间唇色失去了血色,浑身冰凉,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昭昭就在她身侧,自然不会错过玉兰的反应和这极有深意的一眼。
她朝汝秦王望去,那李元鹤此刻正在轻声安抚着云华公主,神情温柔,瞧着就像是个极其称职的兄长,丝毫不见任何异样之色。
短短一个时辰,中秋夜宴之上便有如此辗转波折。
李行韫闻言微滞,嗤笑一声,轻撩起眼皮,眸光之中带起几分冷色,哪还有半点方才倚在软榻上那玩世不恭的松散模样。
“倪常平可有解释?”
“倪太医.......”那内侍声音愈来愈小,“还未查明昭仪娘娘急症之根。”
“速传孤旨意,请太医局所有太医一齐入殿会诊。”
昭昭也跟去瞧了瞧。
可妙灵丹与蛊毒不同,昭昭只会解蛊毒,并不会解寻常之毒,眼下她也并没有法子。
与此同时,昭昭心中明了,怕是没有人能救得了王瑾瑜了。
倪常平是太医之首,称得上赟朝医术最高明的医者,除蛊毒这些苗疆秘术他束手无策以外,若真有有他救不了的人,那十有八九便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只半个时辰,进殿的太医纷纷回殿复命,面上且是摇头丧气之色。
倪常平最后踏入殿门,他神色凝重:“回禀陛下,是臣失职。”
“昭仪娘娘加重之状像是先前食了与臣调配解药相克之物,如今臣仅能扎针稳定脉象,余下便只能靠着药物续命了。”
此话便是确认王瑾瑜余下时日所剩无几下定的最后通牒了。
.......
昭昭再次走进侧殿之时,床前并无旁人看守,宫女们眼下都退到了帷幕之外。
她静静地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儿,久久沉默,这王家父女倒是相像,皆喜惯用以身入局之法。
王瑾瑜此刻睁眼清醒着,可听见来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无,宛若鲜花凋零,枯草破败,透着死一般的沉静。
“那日你说,王家若因我遭了劫难,你便会对我感激涕零。”
“此为何意?”
王瑾瑜闻言终于有所动作,她吃力地转过身子,待看清来人是昭昭后,怔愣几分,眸色复杂,最终又闭上眼:“你来做什么?”
“我心中有惑,需得你解。”
王瑾瑜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岁:“你已经赢了,知道这些还重要吗?”
“重要。”斩钉截铁的坚毅。
王瑾瑜终于睁眼,她看向昭昭。
她一直都承认许苕长得极美,美得是那般惊心动魄,美得是那般惹人嫉妒,饶她一个女娘也会盯着这张脸时不时陷入恍惚。
可现下她再看着许苕,第一眼注意到的却已不是许苕的容貌,而是那双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若许苕未救下王进,若许苕未得圣宠,她们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惜了,偏偏是许苕,也只能是许苕。
“我比任何人都期盼王家不得善终。”王瑾瑜的目光变得涣散起来,她似乎在找回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最好是被那史官载入史书遗臭万年,这般如此,他们最是看重的那些个名声清誉便会成为世间最令人可笑的饭后谈资。”
“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咒王氏全族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声音因虚弱无力,可话里话外却充斥着对王家滔天的恨意。
王瑾瑜再次看向昭昭,自嘲笑道:“听到这儿,你是否觉得我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女娘?”
昭昭摇了摇头,她转过身,给王瑾瑜倒了盏茶。
语毕,她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唇瓣有些干裂的王瑾瑜:“未知始终,未陷局中,我并没有资格予以置言。”
王瑾瑜闻言对上昭昭的视线,她微颤着接过那个茶盏,眼中有许动容之色。
昭昭问道:“王家究竟做了什么事令你恨之入骨?”
王瑾瑜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你可知我有个妹妹?”
昭昭点头,王家有嫡生二女,她是知晓的,故而清楚这王进第二女王妙瑜早年因突发恶疾,不过十六便与世长辞。
“我本不叫王瑾瑜,原先我的名字是王妙瑾,而我的妹妹叫王妙瑜。”
“阿瑜死了,他们便把我的名字改作王瑾瑜,让我将妹妹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早些年间,王进夫人张氏诞下双生子,先出来的女胎便认作姐姐,取名唤作妙瑾,后出来的女胎自然便是妹妹,唤作妙瑜。
妙瑜生来粉雕玉琢,容貌自小便比姐姐妙瑾更甚一筹,性格又古怪精灵,常逗得父亲母亲喜笑颜开。相比之下,性格较沉闷的姐姐妙瑾,自是更没有妹妹那般令人讨喜。
不仅如此,父亲母亲更是将王家未来的希望倾注在妹妹一人身上。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本仅是供闲暇时娱乐的八大雅事,却不想,有这么一日竟会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女娘身上的重担,压垮了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女娘。
妙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到严格的管束和鞭策,她似乎活成了另一个人。
渐渐地,妙瑜不爱笑了,也不爱出去走动了,她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昏暗的屋子里,只是坐在椅上发愣,有时还能瞧见她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痕。
王瑾瑜泪如雨下,她哽咽地道出:“我能感受她变得不如从前那般欢喜。”
“我与母亲他们讲,阿瑜怕是病了。”
“可他们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王家的天之娇女怎么能有任何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