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韫天机(70)
李行韫望着她等待下文。
“怀兰怕长枪穿透胸膛,肩膀,身体的每个部位,因为怀兰怕疼。”
李行韫点点头,倒还算是坦诚,并未预料到他下一刻便会被昭澜的话所动容。
“怀兰也想问一问,陛下怕么?”
“什么?”李行韫眉间一皱,顿住,这么些年倒是头一回有人问他怕不怕。领兵征战又或是位尊天子,从未有人敢问他一句是否有所畏惧。
“数百幽州将士持枪相向,数十弓弩强士拉弓对准,而陛下仅有寥寥三人,陛下不怕么?”
“我猜陛下不怕。”
“在陛下眼中,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则矣,败者死。陛下会竭力掌控生局,但从不会畏惧死局。”
李行韫没有应答,只是片刻后,道了一句听起来有些令人云里雾里的话。
“许苕,孤当真猜不透你。”
许苕很聪明,她这一双明媚的眼,能穿透别人的皮囊直直挖到内里。这样聪明的人究竟为什么和李元鹤联手,她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东西是李元鹤有的,而他给不起的?是情么?他猜不透。
“郎君。”途安的声音在外屋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何事?”李行韫收回目光,兀自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有人抬了一具尸首到客栈外。”
昭澜和李行韫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此人身手不错,轻功了得,且对幽州地形了如指掌,恕属下无能,未能活捉此人。其次属下认出,尸首应是闻香楼楼主。”
“徐泠。”
昭澜怔住,徐泠死了?是谁杀了她?
“我去看看。”昭澜站起身,却在转身之际被攥住。
“我知道。”
“你当时放走徐泠,是为了引出她身后之人。”
昭澜缓缓回头望向李行韫,撞进一双沉稳镇定的眼眸。
那时徐泠在宴席之上以及抓住昭澜之时的作态,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无依无靠,全凭胡之远提点的模样,倒像是碍于情面卖给胡之远三分薄面。
而那胡之远也不像是个会把闻香楼这样大的产业交付给一个女娘的主儿。
怎么看,徐泠幕后之主都另有其人,而且,此主地位要比胡之远来得更高。昭澜放走徐泠那日,便是存了旁的心思。
从闻香楼逃走又或是朝主告密,这两条路都可以是徐泠的选择。徐泠若是径直逃走,兴许能自由;徐泠若是通风报信,那么昭澜便能窥见背后之主。
那日跟踪徐泠的侍卫禀报徐泠并未与任何人联系,也未曾有过任何异常之举,而后又是胡之远领兵围攻闻香楼,昭澜索性就把此事抛在脑后,却未曾想过,再见徐泠,已是阴阳两隔。
昭澜心里有个预感,徐泠是因她而死。
李行韫能感受到昭澜的手微微颤动,他加重了些力道,忍住喉咙痒意,放缓了声音:“闻香楼背后牵连甚广,一朝倒台,便是弃子。徐泠背后之主与京城权贵相干,她的命注定留不住。”
昭澜抬眼看他,又见他别扭地别开眼,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多想。”
她点头,知晓李行韫是怕她将徐泠之死怪罪在自己头上,昭澜勉强笑了笑,抽出手退了出去。
其实李行韫当真想多了,她本就并非什么纯善之人,倒不至于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亲眼见到徐泠尸体的那一刻,昭澜承认,她依旧做不到想象中的那般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最爱打扮自己的人如今发髻飘乱,胡作一团,额前是一个骇人的血窟窿,就这般就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依稀记得,几年前,有一个机灵鲜活的女娘也是这般模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论再是如何呼唤她的性命,也终究醒不过来了。
身旁伸出颤颤巍巍的一双手,迟疑了片刻揭开了昭澜才盖上的白布。
昭澜望向这双手的主人,她未曾见过这位郎君。但瞧着这位郎君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昭澜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若她未曾猜错,这位想必便是胡之远口中的任郎君,徐泠的心上人,任天远。
第36章 回京 指尖轻抚上李行韫的……
与徐泠的人生截然相反, 任天远一生顺遂,头一回受的苦大抵便是此次幽州之行。本着暗中探查幽州民情的意思隐藏身份,任天远以为自己已然足够谨慎,却没成想差错竟出在了佩剑的剑穗之上。
那剑穗出自于母亲之手, 他一时没注意到上头所串的珠玉, 也并未料到这幽州私下竟存着这般勾当, 待到他反应过来时, 早已被囚禁于密牢之中。所幸, 那封呈报给陛下的密折已经出了幽州。
家中长辈史代都是文官, 他也如此,并不擅武,对着胡之远手下的欺辱,无半点还手之力,可他却也不曾低声下气求饶过一回, 只咬牙忍过, 再大的痛楚也不过一声闷哼。
君子风骨,从不卑屈于小人之下。
就在他以为短短此生便要断送在幽州之时,徐泠救下了他。
他心中实在有些复杂。
徐泠乃闻香楼楼主,与胡之远一道,恶事做尽,可她偏心存善念, 尚有良知, 且身世可怜,倒比不上胡之远等人那般十恶不赦。
虽已不受折磨, 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只将自己的铜哨交付于徐泠, 只盼着有一日父亲母亲寻人来幽州收尸之时能有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