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韫天机(77)
众说纷纭,不论背后真相究竟如何,京都中陛下与许承直之女的一段佳话便就此传开了。
府内繁乱, 路上经过的丫鬟侍从个个脚下生风,瞧这场面,跟在陛下身旁的瑞福瞬时便慌了,拉起一个侍女想问点什么却见对方慌慌张张,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瑞福匆匆又拉住一个侍从,那小伙神智还算清醒,谢天谢地,总算是碰见一个能说清楚话的。却没想那侍从所答的话却令人心跌到谷底。
“大娘子回府,与老爷一同去书房谈话,却不知怎地书房失了火,偏就是大娘子和老爷在里头......”
若瑞福未曾记错,蕙姬娘娘在家中是最大的娘子,这小厮口中的大娘子......
“书房在何处?”
那小厮这才注意到了身侧脸色难看的郎君,直愣愣地指了书房方向,就见那郎君步履如飞,径直往书房去了,便只好咽下了火势不减仍是凶险莫要靠近的好心提醒。
书房的院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粥,数十人提着桶水往里冲了又出来,交替更换,反反复复,但这火势却是没有半点减弱的意思,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大娘子在哪?”李行韫攥住一个侍从询问,声音难抑焦灼。
那侍从摇了摇头,他们都只是卖身于许府做工的,如今火势这般大,哪有人会不顾性命进去救人呢?更何况这火还烧了这么久,那大娘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猜到答案的李行韫望向眼前的已然被烧得发黑的屋门、房檐,红光扑朔,燎原烈火,热气迎面而来,眼前莫名便出现了最后一次见到许苕的情景,那女娘被他攥住手逼问却无声摇头的模样,心口狠狠收紧一瞬。
下一刹,那小厮便见朝他问话的郎君单手解开大氅,便是直直要往屋里闯,急切喊道:“公子危险啊!”
饶是跟不上李行韫脚步而姗姗来迟的瑞福也是一惊,欲哭无泪,慌不择路地便要冲上去拦住陛下。
情急之下,身后忽地传来一句急切的呼唤。
“李行韫!”是许苕的声音。
不是陛下,不是旁的称呼,是李行韫。
昭澜未曾想到李行韫会出现在这儿,更未曾料想到李行韫竟会为了救她而冲进火场,她脑海一片空白,只想叫住他。
李行韫顿住微愣,闻声迟疑回头,只见那女娘面上沾灰,看起来有些狼狈,发丝凌乱稍翘,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金色,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
他抿唇不言,朝昭澜一步一步走近,环过她的肩,宽大的手托住她的后脑抵在自己的心口处,将她用力地揽进怀中。
昭澜双眸微瞪,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令她不可置信的是,她竟感受到李行韫的手在微微颤动。
他....是在害怕么?
她犹豫着,最终似是妥协,缓缓地回抱住了他。
他们挨得极尽,昭澜又闻见了他身上那阵令人安心的夏莲沉香,听见了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短暂地闭上了眼,将自己埋在了久违的温暖之中。
李行韫也感受到怀中人的回应,缄默不语,只是下意识收紧了手,将她抱得更紧。
这一刹那,所有费尽心思的互相猜忌都烟消云散,仅剩两颗依靠极近的心剧烈跳动着。
一旁的瑞福也总算松了口气,瞧着这对有情人温馨的场面,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倍感欣慰。
饶是那因丫鬟的搀扶才“站得稳”的许临婵见了这一幕也怔住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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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这场惊人的大火才终于彻底地被扑灭下来,全府上下,仅有许承直一人葬身火海之中。
但蹊跷之处在于,许承直毙命,许家上下,竟无一人为之伤怀。
那许承直的夫人崔氏更是冷静得不似正常,听闻起火至此,皆一如既往地跪在佛堂前的软垫上祈福,直至许临婉来传许承直的死讯,她终于睁眼,停止转动手中的佛珠,指尖摩挲使了劲,佛珠散落一地。
唇角微微勾起,眼角却滴泪,神情似凄凉又似愉悦。
她终于等到这一日。
许临婉握住母亲的手,拉开母亲的衣袖,瘦骨如柴的手臂上青青紫紫,遍布伤痕,轻轻抚过每一处,眼泪滚烫掉落在淤青处,她打心底地为母亲得到解脱而感到高兴。
母女俩紧紧相拥,泪水汇聚成河,倒映出第三人的身影。
许临婵背靠屋门,跌坐在地上,望向窗外的明月,唇边带笑,眼泪无声。
母亲,许承直死了,您也终于能瞑目。
曾经名满京都、好不风光的花魁,也是在这样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凉凉寒夜之中如同一缕破布一般死于床榻凌辱。
月满楼花魁绾娘卖艺不卖身,一舞名动京都,却是一朝遇伪君子而误了终身,交付一腔真心甚至身怀子嗣却惨遭抛弃,残花败柳身在青楼被逼卖弄风情,终其一生只得了去母留子这么个结局。
所幸,过往是苦楚,今后是新生。
担忧和后怕暂告一段落,此刻兰苑之中似是又要掀起一波小小的风浪。
坐在软榻上的女娘沐过浴后,换了身粉白相间蝶纹衣裳,此时正捧着碗小口抿着补药,瞧起来倒像是只粉色团子。
昭澜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被难以下咽的味道所劝退,怎地苦不拉唧的,她又没病,为何要喝这补药,讪讪地抬头偷瞥一眼对面那正襟危坐阖着眼的郎君,暗暗将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