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韫天机(79)
“尚未婚配的姊妹不必担忧往后日子,愿意在府中继续待着便寻个入赘的郎君,今后学个掌家的本事,不愿在府中待着也不必为嫁妆发愁。蕙姬娘娘也不必担忧今后在宫中没了依靠,只要我崔氏还没死,许家还没倒,便还能勉强做个后盾。”
崔氏平日虽冷淡了些,但如今许府出了事,却能愈见其直率脾性。对两非亲生的女儿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然不愧为一个当家主母了。
简单表明态度过后,崔氏便只单独留下了许苕。
“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崔氏从不拐弯抹角,直直望向昭澜,似乎已对真相了然于心。
昭澜淡淡对上崔氏的目光,能瞧得出来,崔氏并无敌意。昭澜虽什么也没说,但两人的神识却似乎透过这般的眼神交流而相触。
许苕在府中住下不过几月,她与许苕虽不甚相熟,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有一点,崔氏却敢笃定。从许苕第一次来府中,恍然间对上那双处变不惊的明眸,她便知道许苕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女娘。然而,她却并未感受到半分威胁。只因那样漂亮的一双眸子里带着一股劲,但能肯定这股劲并非对准她和婉儿。
她曾目睹过许苕身边那个贴身侍女的死状,也亲眼瞧见许苕分明痛恨却又极力掩盖情绪的隐忍。那般血红却又倔强的神情,瞧着实在令人揪心,便是她见了也生了几分疼惜之情。
崔氏有所预感,终将有一日,许承直会死在她的手下。只是她没想过,这日来的这般快。
“不管你信得过我也好,不信我也罢,若你最终无路可走,便将罪责一并推脱给我。”
闻此昭澜却是怔愣,她望向崔氏。
她一直这般淡然娴静,带着岁月风霜赠予的沉稳,轻轻便将言语诉说。
“我来人世已过半载,享过半生无忧,也受尽半生揉磨,如今见他一死,已然终而无憾。而你年岁还小,正处风华,何况又身为妃嫔,居于深宫,断然不可走错一步......”
昭澜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崔氏出了神,她的世界一下变得安静,只不时传来小小的细碎声,那是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崔氏在为她筹谋生路。
母亲在她出生时便逝世,父亲厌恶她从不来探望,她便只和宫里的嬷嬷亲近,可后来嬷嬷也走了,除了嬷嬷便再也没人能记得她,她便一个人终日对着潮湿又昏暗的宫殿说话,从未有过回响。她常常被遗忘,偶尔被记得请去参加宫宴,却见阿兄阿姊身旁皆有母亲相伴。她时常在想,若是她也有母亲会是怎样的感觉。
再长大她便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身旁没有母亲,习惯了被忘记。
昭澜轻轻拥住这个眼前这个妇人。
崔氏怔愣,被女娘忽如其来拥住而略有些不知所措,才想轻拍她的背脊,怀里的女娘便就松开了手:“母亲不必担忧,此事非我所为。”
“既如今苦难已渡,余生便尽是欢喜。人生才过半载,仍有半载,母亲依可享尽无忧。”
还未等崔氏说些什么,就见那女娘笑了笑,匆匆离去。
走出屋门的昭澜忍不住吐了一口气,她微微抬眼,用手背抹去眼角滑落的泪。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才往外走,却在经过凉亭之时见着了坐在凳上百无聊赖似是在等她的许临婵。
瞧见昭澜来了,她面上略有喜色,却硬是没什么好气地喊了一声:“喂!”
昭澜左右各看了一圈,确认周遭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后才指了指自己:“你在等我?”
“自然...”许临婵轻哼一声,反驳道:“不是!
昭澜朝她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
“等等!”许临婵差点忘了,这许苕从前便是这样令人出乎意料。
她别扭地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陛下欲七日内查出真相,你有法子能逃过廷尉府那群人的眼睛么?”
昭澜轻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这妹妹虽平日爱与她作对,但有些时候倒是可爱的紧。“你不必担心了,既然敢做,便是一早想好了解决之策。许苕自有法子脱身。”
许临婵躲了躲昭澜的揉捏她头发的手,略微疑惑为何昭澜说这句话时要自称姓名,却也没问什么。
“娘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凶手还未捉到,李行韫在许府周边布下禁军护卫,并令昭澜一道回宫,至年后再回府服孝,此刻芮儿收拾完衣物便前来唤她。
昭澜应下,跟着她走了两步,忽地想到什么,顿住脚步,转身回头,头一回称名唤道:“临婵。”
许临婵循声望去。
那女娘对着她笑了笑,道:“临婵,今后要快乐。”
许临婵眺望着昭澜的背影,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今日许苕怎得如此怪异,像是以后便不回来许府似的。
昭澜走出府门,迈了门槛,都快要走到马车上,却忽地停步回身一望,芮儿也跟着她望去,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只出声提醒道:“天冷地湿,娘娘快上车罢。”
蕙姬却似是没听见,好在下一瞬便挪步往前,缓缓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有个小炭盆,烧得整个内壁暖和极了。
李行韫认认真真将昭澜打量一眼,的确毫无悲痛之色,只是兴致不太高涨。他回想起露清台上那日夜谈许苕口中有关讨父亲欢心的言语,心下想来,那许承直对许苕并不好。且听闻许苕从小在府外长大,只在府中待了一年不到便入了宫,许苕与那许承直生疏,也不为此其难受倒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