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胸口一道巨大明显是利器导致的伤口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敞着,往外冒着于水流中成线的血丝。
冰原鲛摆动着鱼尾,鱼尾摆动毫无规律,只是整条鱼散发着属于灵兽那种不止痛也不知喜怒哀乐的麻木情绪,上上下下地地漂浮在鱼缸中。
它盯着缸外的一切,南扶光,鹿桑,或者一切虚无。
对于南扶光来说,这种深水中阴暗的对视过于熟悉。
一瞬真的回到了那夜冰冷的不净海下,无数双鱼眼盯着她,腐烂与腥臭的烂鱼味充数鼻腔,松脱的鳞片,它们在用奇怪的、沙哑的、并非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述说着人类的语言……
「救救我。」
冰原鲛于细腻的泡沫中轻轻摇动尾巴,它抬手轻抚自己的面颊。
片刻后,捧起了一枚海螺,从那松散、泛着死白、完全病态的鱼尾上硬生生地扯下一枚鳞片放到海螺里。
它托举着海螺再次浮出水面,这一次不再东躲西藏,它靠在缸壁边缘,身体探出大部分,双手捧着海螺做出一个倾倒的姿势——
黑色的粘稠液体从海螺中被倾倒出来,一部分水波中四散开来,一部分飞溅到了鹿桑的脚边与脸上。
「漆黑的。」
「粘稠的。」
「像鱼濒死前分泌的黏液。」
「黏液散发着浓郁的鱼腥,表面漂浮着一片银白色来历不明的鱼鳞。」
耳旁仿若又响起张欧的声音,南扶光黑着脸拉开鹿桑,给她用了个清洁类的咒法。
又弯下腰,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根水晶材质的收集器,她试图将地上剩余的黑色粘稠液收集起来一些。
“——我是你的就不要探寻太多。”
林火的身影自幕后出现,他就像是一抹灵,操着轮椅出现在水缸之后的阴影中。
鹿桑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喊了声“林少阁主”,一脸怯怯迅速靠近南扶光。
人到了面前,南扶光倒是不好意思当着犯罪嫌疑人的面收集犯罪线索,只好收起收集器,站起来。
“就像我也从来没有好奇过,那把烛龙吞火剑到你手上为什么就变成了一把废铁。”
水缸中浮动的水草形成的水波纹投影在林少阁主脸上。
他半张脸隐秘于黑暗之中。
笑起来时,光亮那半张脸唇角上扬。
然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他黑暗中的另一半脸唇角是下垂的违和错觉。
“什么烛龙吞火剑?什么废铁?”
鹿桑好奇地从南扶光身后探出脑袋提问。
可惜并没人理她。
“午膳一起吗?”
林火语气温和地问。
“方才哪个画面让你觉得下饭了?”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回答。
……
今日后巷的馄饨摊依旧人声鼎沸。
里头摊主忙碌下馄饨,外面人群拥挤下饺子。
馄饨摊位后面的男人忙得抬不起头,已经是秋末初冬季节,又是不净海下,冰冷刺骨得很,寻常来吃馄饨的凡人都换上了薄棉袄,唯有他还是那身粗布短打,袖子搞搞捞起,挽至手肘。
古有「旧世神」伴随着太阳东升于东岸巡视领土,伴随着太阳西落回归西岸;
今有杀猪匠伴随着白日出摊卖馄饨,太阳落山进入古生物研究阁打杂。
就像准备攒钱买下世界和平一般。
此时身处如此人声鼎沸之地,方才于彩衣戏戏楼那浸入骨髓的阴冷之意才稍微消散。
随意在角落里找了张椅子坐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馄饨摊后手巧包出一个个馄饨下锅的男人,南扶光琢磨这人还真是做什么像什么——
如果是个永远在古生物研究阁跑堂打杂的废物也就罢了,偏偏昨日人家上工第一日就得了新的晋升机会,近距离接近彩衣戏那些灵兽。
假以时日可能就被人赠送传说中的神秘黑色液体了……
然后变成猪。
南扶光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联想,自己没客气的笑出声来,这时候旁边落下高矮胖瘦两道身影,正是阿福和阿笙。
两人各自捧着一碗馄饨,见鬼似的看着蹲在角落里窃笑的云天宗大师姐,阿福道:“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哩?”
“晌午午膳时分,我来吃碗馄饨怎么了?”
“倒是没怎么。”阿福道。
阿笙道:“就是昨日云天宗大师姐与馄饨摊摊主的流言蜚语整个渊海宗人尽皆知,大家都说其实猪很爱干净的,但不妨碍它们热衷于在泥巴里打滚。”
南扶光道:“听不懂。”
阿福问:“你不避嫌吗?”
南扶光面无表情中透着理直气壮,为什么要避嫌?
阿笙像是没想到她这个反应,想了想,问南扶光有没有注意到今日馄饨摊拿好等吃的姑娘人数比昨日少了些,想来都是耳闻俊俏摊主早已与云天宗修士有一段情缘,自愿知难而退。
对于修士来说与凡人结实或许只是拓展人脉与世界观,但其实这样的友谊对凡人的影响反而很大,一旦有一些风吹草动的苗头,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凡人就会一拥而散——
并非恶意,只是单纯觉得此人已被修士标记,而对于凡人来说,修士向来是惹不起躲得起。
阿福:“这馄饨摊主从此在渊海宗怕是要没了婚恋市场。”
南扶光愣了下,她倒是从来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
从大日矿山开始,她和这杀猪匠几乎算是彼此挂在对方的裤腰带上,一番荡气回肠的共进退后,几乎已经将日常频繁的交流与见面习以为常。
但阿笙说的没错,但只要不是修无情道的修士,这辈子到底怕不是要与谁喜结连理,共度余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