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很喜欢那些肚皮透明、尾巴带着蓝光的小鱼, 捧回去放在水晶缸里,趴在桌子上看了大半宿。
可商户没告诉南扶光,这种小鱼其实离开了灵泉井活不长。
第二天,小鱼就死了。
南扶光当时刚睡醒,迷迷糊糊的,下床踩着鞋踢踏走了两步,都没想起自己放在洞府内石桌上的那一缸鱼,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条硬硬的、已经死掉的鱼。
鱼目凸出,身体僵硬干巴,鱼尾的荧光蓝变成了惨白且因为跃出缸外干枯致死不自然的尸僵翘起。
南扶光当时定眼一看,发现在石桌上,椅子上,地上,密密麻麻散落几十条这种灵泉鱼干尸,桌子上的水晶缸里漂浮着一层鱼尸体,还有腥臭的粘液。
之后南扶光就再也没有养过鱼,且每当想起那一瞬鞋底踩在干硬的鱼尸体上的脚感,她都觉得毛骨悚然。
说是童年阴影也不为过。
而现在,她感觉到了同等不舒服的感觉——
不远处的礼台之上,云上仙尊从天而降,羽碎剑还是那把羽碎剑,尽管它的地位比它的主人更早跌落神坛。
白衣依然是那身素色白衣,渡劫期修士依然还是渡劫期……只是当他飘然落地,一切和过去并没有任何不同,南扶光却觉得笼罩在那人身上,总是高高在上、道骨仙风的气氛没有了。
像是离开了灵泉井的鱼。
“伏龙剑和羽碎剑是可以量产的,如果龙骨也没了……我怎么光看着云上仙尊就没过去那么得劲呢?以前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今天我甚至能看到他道袍下摆一点儿脏污怎么不弄干净——”
“嘶,我还以为就我这么认为?”
“高岭之花走下神坛……虽然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还是渡劫期修士。”
“好烦,怎么就被旧世主得手了……本来我们这边因为近些年的灵气堵滞青黄不接,大家把希望放在他与神凤身上好声好气的供着,他一点也不知道小心!”
“打不过旧世主,他有什么办法——”
“也是。说到底,他也是为了修仙界嘛,哎。”
旁边的路人在窃窃私语。
说到后面两人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还在公共场合,周围到处都是轻易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的修士……
于是话题硬生生转了个弯,道貌岸然地以叹息结束。
南扶光听的有趣,便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今日伪装成了个普通无为门女剑修的模样,这么平静的一眼,倒是让在蛐蛐的隔壁邻座有些心虚,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于是红着脸瞪了她一眼:“看什么?本来就没龙骨了么,说都不让说啦——你不会是云上仙尊的狂热崇拜者,想和我们打一架吧?”
南扶光没理他们,平静的挪开了目光。
台上的云上仙尊正侧身与身边守着他、寸步不离的鹿桑交谈。
他像是完全听不见自己出现时,人们的窃窃私语,又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此时此刻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但这当然不可能。
他是渡劫期修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些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能听见耳中。
盯着那张惨白清俊的侧脸,南扶光其实也很想发问——
她想问一问云上仙尊,这就是你拼死拼活一心想要守护的他化自在天界,以及寻仙问道之人?
在你遭拔灵骨之痛时,无任何一人同情,大部分人想着的都是自己。
……
“想法不可偏激。”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南扶光回过头,便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唇角,他偏过头,笑盈盈地望着她:“不止他化自在天界,无论整个三界六道,甚至地界,再过往其他星域,都是这样的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本是劝人“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不恶口、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佛说十善业道经》),后来被扭曲成了“为己之利,无可无不可”,也是顺应人心大势。
南扶光面无表情,半开玩笑道:“哦。那我对人性很失望。”
“嗯?是么……这就是壮壮很喜欢你的秘诀嘛?”
“……你骂谁是猪啊!”
……
授封仪式开始,鹿桑只是退到了一旁去,站在了一棵大树下。
那棵树不是普通路边随便一棵树,从其抽出枝丫嫩叶的形状来看,大概是沙陀裂空树树根的一个分支……
这种东西就种在仙盟总部,无为门的礼坛上。
可笑的事,在知道了那么多事件背后残忍的真相后,沙陀裂空树依然被部分寻仙问道之人视作圣树。
哪怕他们知道这树并不对劲,可能是依靠生命体作为养分的。
可他们不在意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树要养分有修为高的先献祭,至于他们……
不过是稍微得到一点点树的恩惠罢了。
百利无一害的。
树荫之下,鹿桑盯着宴几安的背影,现在前者失去了龙骨,已经不能再化作真龙之身,一切都只能靠她来守护。
在身着「翠鸟之巢」道袍的一名陌生女修捧着仙盟盟主刻章上前时,鹿桑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后面喊了一声:“夫君。”
小小声的。
但宴几安却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宴几安因为「翠鸟之巢」女修的靠近回过头来——
那是一名面容普通的女修,普通到掉进人群里得好一会儿才能把她找出来,起先宴几安的目光只是从她脸上淡淡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