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一眼看到,她手捧承装着刻印的托盘,托盘上面装饰着的是一片片带血的龙鳞。
宴几安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仙尊曾经提到,‘万事以苍生为重,一心为民请命者无坚不摧,生生不息‘,正是应了这‘真龙龙鳞无坚不摧’同等含义……如今用您自己的鳞片承装仙盟刻印,也算是成就您一直秉持的大义吧?”
宴几安蹙眉不语,只看到那鲜血淋漓的龙鳞,想到昨日腥风血雨中被宴歧拔除龙骨之痛——
什么大义?
分明是羞辱。
如今那双不如过往凌厉的双眸只是细微闪烁,他动了动唇,抬起手正欲打翻面前托盘,面前年休却突然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不远处微风拂过。
吹开了她的额发。
宴几安看见了其眉心的一抹红点。
“……师父?”
宴几安难以置信地压低了声音,错愕惊呼。
面前原本低着头的女修抬起头,那双原本黑暗无光的双眸某一瞬犹如眼白渗出了血液,迅速染红。
与此同时,宴几安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原本的礼台为白玉砌成,石雕刻着精致的先人于沙陀裂空树下寻仙问道、得到飞升的故事……如今反射着阳光的玉石之光消失了。
石阶缝隙渗出黑色的黏液,像是有生命的树根从石缝中钻出,蔓延——很快的,它们就覆盖了整个礼台,此时它们看上去不再像是树根,而像是暗红的血肉静脉。
宴几安站在其上,犹如站在一棵正在跳动的心脏之上。
周围原本坐在观礼台上静默无声的人们面容变得抽象而模糊,脸上无论是否虚伪的恭维与巧笑,质疑与不满在这一刻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分高矮胖瘦,他们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人形轮廓,只有一双眼变成有红色漩涡的黑洞,嘴像是上玄月,唇角向上裂开。
“师父……?”
宴几安原本的叫声是带着委屈的。
道陵老祖早已化作真身,他今日堂而皇之的来到授印地,昨日也应该从天而降帮助他逃离宴歧的毒手。
可他没有。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从头至尾没有出现,现在也只是在宴几安一声声的呼唤声中,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麟儿,过去,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面前那张平凡的脸开口说话,诡异的是她的声音却是年轻男性的声音,那声音好似浸透了脚下的黑色黏液变得粘稠,丝滑,就像是冷血动物吐出毒杏。
当脚下的树根蔓延,逐渐缠绕上宴几安的脚,每一次树根的跳动中,不远处观礼台上,观礼者眼中便多一圈漩涡血丝。
“你为了复活沙陀裂空树,帮助为师东山再起,上辈子,这辈子都做了那么多的事,为师很是感动。”
礼台在他们的脚下裂开。
露出了底下的沙陀裂空树根。
树根扭曲着暴露,像是一根根腥臭泥泞中的蚯蚓蠕动,它们疯狂的汲取着某些养分——
“云上仙尊都成这样了,还配成仙盟盟主?”
“我看他的精神状态还不如我们宗主……我们宗主区区金丹后期。”
“昨天被除灵骨今天还能动?要不要那么拼,怕晚一日仙盟盟主就不是他的了么?”
“啊啊啊啊啊真是的,马上就要开战了,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吗,这样子上了战场如何保障我们的安全?”
“嗤,神凤寸步不离的样子,倒是像极了知道些什么!”
“过去是我们太神话真龙与神凤了。”
”好无聊,午膳吃什么?”
“这无为门果然也存有沙陀裂空树根系……沙陀裂空树的汁液究竟有何妙用,听说用来炼丹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师妹最近与师弟走的过近,不知道是否可以用之炼制一些禁药,嘿嘿,我脑洞好大。”
“若我宗门也有沙陀裂空树根系,必定福泽千年,造化比渊海宗与无为门还要大!”
“仙尊没以前看上去俊俏了。”
“我好讨厌鹿桑。”
“鹿桑仙子当真美丽,如今配这无龙骨的云上仙尊有些浪费了……”
四面八方闲言碎语传入耳中。
宴几安心神巨震,再抬起头时,徒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那树根缠绕,他被高高举起,犹如圣坛之上,即将被献祭的圣子。
“你累了,该好好休息。”
道陵老祖站在他的脚下,对他微笑道。
“接下来的,就交给师父,你好好睡,与师父同用一双眼,见证你来时铺下的路,尽头通往哪里。”
道陵老祖的声音一如既往同过去般温柔细腻。
但恍惚一瞬间,宴几安在那双红色的双眸中,窥见捕捉到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
那不是对于力量的贪婪。而是纯粹的饥饿。
犹如沙漠赤足行走数旬之人撞见绿洲,犹如饥荒濒死之人得捧干粮,如久旱大地再缝甘露。
“渡劫期呀!”道陵道祖道,“不知该如何美味。”
天空劈下一道金色光芒。
突然暴雨再次倾盆。
一道身影手持巨镰从观礼台一跃而下,手起刀落,将沙陀裂空树树根一分为二。
当道陵老祖面色从贪婪至愤怒扭曲,在黑影转而攻来时极速后退,宴几安看见,笼罩着的血雾黑驱散——
观礼台上的黑影再次变成了一个个被淋成落汤鸡的修士,他们慌乱抱怨、奔走、一拥而散。
石缝中流淌的黑色溶液被雨水冲散。
树根不知道是受到重创还是单纯恐惧雨水,争先恐后地缩回了石缝中,雨水冲刷着白玉地面,很快整个礼台光洁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