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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117)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底下的队伍要出发了,马的嘶鸣隐在风中,又被城墙阻隔,墙上的人只能看到一片黑云席卷过光秃秃的大地。

林忱接过旁边兵士手中的火把,眉目间有些微妙的隐忍。

她在人前强装淡然,永远都是大权在握、无心无想,可人非草木,这样的隐忍也让她痛苦。

她的斗篷越出城墙,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在这一瞬间,她的眉似蹙非蹙,那泓如秋水的愁绪化作了一条线。

郑鲁才直到这时才怔了一下,默默退场,确定她和太后到底是不同的——殿下会爱人,深爱而自知。

马上的萧冉也似有所感,但回首,安西的城已经远去,疾风吹打着她的脸。

那张脸并不如林忱所想的轻松,仗着人看不见,萧冉自可以了无挂碍地担心。

她当然担心,担心此战是否可胜,担心能不能夺回一城人的粮草,更担心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她虽不惜此身,却不想让殿下自责。

**

城墙上的郑鲁才护送林忱回城,沿路遇到不少叩首的灾民。

那些窝在檐下巷口,还有回头重在安西定居的灾民纷纷涌出来,瞻仰公主殿下的玉容。

这些日子,他们的口粮全来自上京的贵人,那贪枉的郡守已经获罪下狱,安西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的好日子。

民心的转向是林忱此行最大的目的。

安西人口不算多,地域却很广博,她将来要做的事,必须先赢得百姓的支持。

民心是一团火,她亲身而至,就是给了这团火第一颗火星。

郑鲁才看着给一口饭就能感恩戴德的百姓,再去看前面的玉轿,不由得微微晃神。

老师总是说,朝中党争不断,皆因女子当权乱政而起。

但他深居这苦地多年,却有了些不同的想法——天下何处无党争?

便是这小小的安西,人与人之间照样是勾心斗角内乱不断。重要的并非他们这些身居庙堂的大人如何,圣人在意的是天下百姓。

若有人能做到清明独断,那么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是百姓的幸事。

到了驿馆,竹秀早已等在门口,他面色凝重,上前附耳。

郑鲁才看见林忱的面色慢慢转了。

她眉睫轻动,手里接过竹秀提着的灯笼,说:“没想到,安西的匪类还有这样的本事。”

竹秀有些着急:“这瀛洲人狡猾如鼠,不但人溜了,甚至留有后手,叫人冒充自己,又抓了灾民趁乱冒充亲信。若非殿下叫我们细细审讯这些人,等到觉察不对,恐怕就得在秋后问斩之时了。即便如此,而今也过了三四天,再要去找…”

郑鲁才在一旁大惊,他自是没见过景阳寨的头目,没想到还有这偷天换日的一手。

他看向林忱,措手不及,深知自己也有责任。

那人却只静立着,驿馆前哗啦啦响着的树叶被院里四处点着的灯笼照得发白,像四散纷乱的雪。

“你忘了吗?我们还有李仁。”林忱无谓地抚掉肩上的一片青叶,“何况他们长途跋涉,如何能携带辎重,粮草必定还在安西。景阳寨的粮食不可能全放在山上,只要套出余粮在地点,就能解燃眉之急。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逞勇剿匪,而是赈济安西的百姓。”

她提灯叫人牵来乌笙,道:“随我走一趟,狱里必有知情之人。”

**

地方上的大狱不似大理寺齐整,也不似昭狱的阴森,单纯只是破败。

因为新近抓了景阳寨的重要头目,才显得有几分郑重。

当差的深夜惊醒,闻知成玉殿下要提审犯人,不由得都激灵了几哆嗦,赶忙拿水把自己和死囚都冲干净,又将人套了棉衣囚服,以免污了贵人眼目。

被拖着的死囚是个瀛洲人,先前考证是寨中的二把手,从入狱起就神神叨叨的。

狱卒将人拖到堂子门口,深夜挂起的雪灯白亮一片,他们这才发现,此人肮脏凌乱的灰白鬓发下,竟扯着一张笑脸。

两个拖着他的人都觉得寒气森森,正把人拖过高高的门槛,才发现部堂高椅下已经立住了一个人。

瀛洲人并不畏惧,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瞧了林忱好一会。

口吐恶言道:“果然,是个夜叉似的女人。”

一旁立着的竹秀面带寒霜,一脚将人踢了个翻个,瀛洲人趴着吐了口血,暂时消停了些。

林忱优游地走上高椅,扶着扶手坐下,微微侧着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地打量着他。

郑鲁才也在一旁仔细观察。

瀛洲人数日来身受重刑,脸上莫名的傲然神色却一刻不曾抹消,他昂着脑袋,脸上的笑怪诞又得意,叫人看着很不舒服。

哪怕两个狱卒强压着他跪下,此人仍是冥顽不灵、无动于衷。

林忱很善识人,人的情绪千变万化,她却总能触到这汪洋的情绪之海下关键的一块基石。

她眉毛都没动一下,整个人显出一种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山巅的一块玉。

只用一句话,就让瀛洲人脸上骄傲的神情褪了色。

“你一定在想,你的主子真是聪明,玩弄世人于股掌之中。”

瀛洲人的眉毛打下去,脸上隐藏的欣快变作了凶狠的怀疑。

他半呲着牙,垂下头去,不作言语,头脑中却飞速地来回辩驳和推测。

“怎么?很惊讶么,你应该也知道,迟早会被发现的,只是你没想到会这么快,你主子还没走出大梁的边境吧。让我想想,从大梁出海的必经之路有多少,你们要走的又是哪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