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16)
此时已是深夜,林忱和萧冉原正在分吃一碗莲子粥,闻言彼此都有些疲惫。
林忱食指微叩了下桌案,叫人把粥撤了。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萧冉转了转舌尖,回味了一下莲子的清甜,扫空了倦怠,挺直了身板坐起来,面上又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林忱却只是合着双手,阖目坐着,沉沉地像入了定。
室内烛火微摇,距离攻下景阳寨八处已经三天了,可主寨的围剿却不顺利,山上的人没法逃走,底下的官兵也没法攻上去。
此时雨水连绵,即便是想放火烧山也不占天时。
郑鲁才进屋就跪下了,请罪道:“臣对于安西的兵,实在不能如臂指使,要攻的虽不过一小小匪寨,可他们据此多年,又有足量的彪悍马匹…”
林忱抬手,打断他问:“你只说,该怎么办。”
郑鲁才道:“不如还是从朝中调度武将前来。”
室内一时安静,萧冉侧眸去看,只见林忱的眸子低成一道完美的弧线,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她的公主殿下素来穷思竭虑,走一步恨不能往前看一百步。
然而是人非神,哪能处处周全?
及此,萧冉道:“大梁近年来将星凋零,青黄不接,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老人逐个去世,他们的儿子又都是纨绔高粱之辈,剩下几个有才有德的都在镇守四方。朝里那些酒囊饭袋,纸上谈兵也就罢了,真动起手来,恐怕连我都不如。”
她站起来,轻轻松松地伸了个懒腰,笑道:“锦衣卫我熟,这些年在京城,我和他们搭伙办的事不少,不如由我出任先锋,为殿下分忧。”
林忱合着的手微微一颤,长而致密的睫抖得像烛影下扑扑朔朔的飞蛾。
蛾子很快歇了下来,她抬眼望上去,黑亮润泽的眼里依旧只有淡漠。
萧冉低头与她对视,俏皮地笑了一下。
郑鲁才在身后为难道:“常侍大人…从前也领过兵吗?”
萧冉转过去,微昏的内室,一点光亮仿佛全照在她身上。
她还是那身红色的官袍,但并未着冠,墨发随着这一回头微微飘动,橙黄的火映在她的眼睛里,将她整个人衬得无比鲜亮。
“大梁多年未起战事,你问问朝中的武将有几个是真带过兵的。”
郑鲁才一噎,无话可说。
林忱已经移开了眼,看向窗外。
“不行。”她冷冰冰地说。
萧冉一怔。
正这时竹秀又推门,探头探脑地进来。
林忱喝了一口案上的冷茶,说:“又有什么坏事要报?”
她语气反常的冷硬。
竹秀一贯见到的林忱都是八风不动的冰山,鲜有活人的生气,此刻直觉她动了大火,哪里还敢说话。
萧冉便叫两人都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们俩,萧冉便笑了,两手撑在林忱椅背上,将她整个人环住,调笑道:“我们殿下怎么不冷了呢?”
她趁机摸了把人的脸颊,夸张道:“哎呀,不但不冷,还好热!有这么生气吗?”
林忱挥开她的手,公事公办似的:“你不合适去做这事。”
萧冉皱了皱鼻子,嫌道:“殿下的嘴比鸭子还硬,迟早有一日遭报应。”
林忱只侧着脸跟她僵持。
萧冉便顺势坐在她身上,用小指去勾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她的发扫过林忱的鼻尖,幽幽的香像夜里的昙花。
好不容易放平了心态,劝道:“朝中的武将能不能用暂且不说,但殿下身在京城之外,太后又不知何时…若是此时开口向京城要武将,那些人必会攻歼殿下心怀不轨。”
她起身离去,凭轩远望,“朝中看似一潭死水,可底下却波涛汹涌,一瞬间就能改天换地。就像殿下的处境,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稍不留神就会翻覆。”
她柔和而坚定地看过来,说:“我要守护殿下,直到风清月明的那天为止。”
第55章 审问
子时一刻, 萧冉带着一千锦衣卫并安西的斥候趁夜从小路进山。
他们从城东出去,林忱站在斑驳破损的矮城墙上目送。
此夜月黑风高,城墙上燃着的火把不及远处, 能照亮的只有眼前刀戟斑驳的城墙。
安西没有护城河,眼睛向下向远望去, 绵绵不绝的黑色树影像极了獠牙差互的鬼怪。
身着轻甲的人骑在马上回望,面貌模糊的, 却透着能够冲破一切的锐意鲜活。
林忱不用看也能想见到, 她必是玩世不恭地眨着眼睛, 摆出那既招人怜又招人恨的笑颜,轻轻做着口型。
也许是“殿下,你担不担心我”,又或者是“怎么一副闷沉沉的样子, 活像个呆头鹅”, 总之尽是一些不着调的话。
萧冉就是这样, 每逢心里不安定, 面上总要风轻云淡,从前是不想让别人看轻, 现在则是不想让人担心。
林忱轻拢着手,夏夜的黑云滚滚、风声萧萧,她穿着薄衣, 竟在盛夏感到一丝凉意, 向蛇似的从颈后爬到胸前,一直钻到心里去。
郑鲁才在她旁边立着,右手搭在城垣的旧痕上, 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在那如霜似雪的玉面上却找不到一点表情。
一晃神, 年轻的殿下同从前威势正重的太后重叠,两道背影都是云笼雾绕。
他猜不透她究竟有没有一点担心的意思。
“殿下放心…此夜云低风急,后半夜便有倾盆之雨,我们的斥候精熟山路,依照计划,四面埋伏中开出一角,必能将人引到峽中,一举擒之。”
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林忱也并未露出欣悦之色,她眼角眉梢还是淡淡的神色,火把舞动着,斯人却像一尊怎样烘烤也不会融化的冰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