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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131)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他一直在想象,汉人的牢房是什么样子。

五年前, 他的兄弟、南境的第二子、注定要继承首领之位的那个汉子, 就是在这里死去。

接着, 南境的兵马一败涂地, 踏足中园的梦想破灭。

他兄弟和父亲的尸骨自然也就无人收敛。

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五年前跟随南境二王子来朝见的巫师。

那个老头子, 放弃了在草原的善终,为南境之主的野心做了垫脚石,最后连一把骨灰都没有剩下。

布尔心头木木的, 他还没有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整个人呆滞而板直。

只差一步。

他不断对自己说,这么多年的计划,就败在最后这临门一脚。

五年前, 他与南境决裂, 与愚蠢自傲的蛮王割席, 独自进入大梁寻找父亲和兄弟的尸首。

最终,他在安西落脚,聚众成匪,积攒粮草兵器,并且在京城找好了靠山,密密豢养了八百骑兵。

这点兵马,与梁军的数量相比当然是九牛一毛。

布尔心里明白,整个南境都做不到的事,他单枪匹马,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但他不甘心,他相信,只要倾力一击,即便全军葬送,但至少能把大梁的一只胳膊狠狠地咬出一口血。

他的仇恨将会侵吞大梁的身体,在这片土地上留下永久的伤痕。

可现在,一场大雨过去,把一切都冲了个干干净净。

那八百骑兵虽然还秘密隐藏在上京周围,可没有人指挥,已经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了。

他心头溢满了绝望,心想,大约这就是自己没法像父亲那样占卜的缘由吧。

他满心戾气,又从不知顺应天命。

也好…也好…

就在此处腐朽,成为蚂蚁和硕鼠的养料。

他抠弄着那只伤眼,硬生生地将那只废掉的眼珠挖了出来,掷向牢房的铁壁。

疼痛通过嘶吼来宣泄,却没有招来狱卒。

一个身披蓑笠的人打开了门,站在他面前。

“布尔…年轻的巫师,落得这样的地步。”他的脸蒙在阴影里,轻轻叹了口气。

布尔疼得在地上打滚,看不清他的容貌。

那人便用蛮语对他说:“不要怕,我是你的同伴。”

“什么?”布尔满脸冷汗,赤膊上磨出了道道血痕。

“还记得吧,你同上京的玉公子联络,他怕你说出他,所以派我来探望你。”

布尔倚着墙,失神地想了一会,慢吞吞地道:“哦…原来是这样,你是来杀我的?”

那人蹲下来,叫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我说过,我是你的同伴…是南境抛弃多年的弃子,是战败的…阿图亚。”

他的声音宛如呓语,那双闪亮的浅蓝色眸子好似雨后澄澈的天空,更让布尔有种身在梦境的感觉。

“我知道你,可你应当早就死了。”布尔疑惑道。

“我只是他的继承者。”那人冷冷道:“三十年前,南境战败,阿图亚虽降,却是为了手下的兄弟不无辜惨死,谁知南境不肯接我们回去。这么多年,我们在异邦受尽折磨,阿图亚也想不到…”

他接着用蛮语说道:“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放弃。那时,阿图亚的妻子阿希尔改嫁,尝试带我们向梁投诚,可是她失败了,她的儿子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从那之后,我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由阿希尔的继者带领,尝试在梁苟安,而我为阿图亚,将会带领这里的人赢回失去的荣誉,堂堂正正地回到南境…或是死在这里。”

布尔听着他的话,呆住了。

半晌,他问:“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那人说:“进入大理寺么?这倒是件小事了。我这有一件大事,也是一个可以实现你心愿的机会。怎样,要不要听一听?”

**

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晴天,李仁骑着他的驴离开了青海。

留在徐家大宅里的,是他断裂成两半的八卦盘和一炉香灰。

十天前他同欲逃出海的瀛洲一行走到青海,凭着出神入化的脚上功夫,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同镇守此地的徐氏取得了联系。

徐氏的长刀,从前专砍倭寇,对付这几个毛贼,比不上砍瓜切菜用的手段。

他们抓了人,便请天下第一名士在家小住,说好了过几日一同迎接驾临此处的成玉殿下。

没想到正日子到了,李仁却只留下了一封信,人却如清风一般,突然没了影儿。

信上只有意义不明的一段话,徐帆看了又看,确信不是留给自己的。

他来到风平浪静的港口,带领徐氏一众等待着。

不久,远处江面的光芒中大船缓缓靠岸。

林忱一身玄衣,肩上两道金色的软甲凛凛发光,头上的紫玉冠暗得像烟,脸色是苍苍的白。

她立在船头,一名手执长刀的青年护卫在侧,另有几人在前执杖,整个船上布满了戒备森严的锦衣卫与看不见的暗哨。

徐帆上前行礼,心里自有一番谓叹。

原以为这成玉殿下不过双十年华,再怎么老练,应也脱不了衣带当风的少年习气,不想…原来已经是能独当一方的权谋之臣了。

船停下来,徐帆忙迎上去道:“恭迎殿下,远驾幸此。只是老父重病,实在无力起身相迎。派了我来,望殿下不要动怒才是。”

林忱还没有下船,隔地不远不近地打量他。

这是个身着浅青色衣袍,头戴绢花,打扮入时的青年男子——是她表哥,徐氏的下一任家主,徐帆。

“我不过是为了私事,来探望母亲,本不必这样兴师动众。”林忱提衣下船,拿出应对上京的那套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