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48)
萧冉的笑渐渐敛去了,一双眼睛像南洋进贡的淡茶色玻璃珠,无比透亮地反射着日头的光。
“没别的话了?”她一边摆弄茶具,一边闲话似的问。
江月满瞧着她。
青萍和青瓜在隐秘处旁观,暗自嘀咕。
“她说什么意思,萧大人要做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青瓜抓着青萍身后的辫子问。
青萍躲开她,道:“我家姑娘做事,心里一向有数,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萧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向那边招手,嚷了一声:“送客。”
江月满起身说:“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萧冉支着胳膊趴在桌上看她,无辜又残忍,“谁知道这是不是你计划的一环,再说了,江大人不会以为自己真足智多谋到了这个地步,事事都能按你的心意来走吧?”
江月满无言地抬起头,见了远处的大槐树枝繁叶茂,桂花金灿灿一片,煞是美丽。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一句,这些日子我所做的不过是缓兵之计,你们有你们要做的事,我却也想窃取一段时间,来保护我珍视的东西。”
萧冉搭着两只脚,眯着眼瞧她。
江月满不善言辞,拎起袍子,几度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又都住了口。
她举步要走,却听得身后萧冉道:“难道…江大人你是惭愧了?”
这句话语气很玩味,像是手中拿着刀,随时要以剜出对方的心肺取乐。
“月满…”萧冉近似呢喃地唤她的名字,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无心无想,不通人意…看来并不是这样,你懂得多么多呀,甚至还懂得怜悯我。殿下远走平城,我孤立无援,不得不嫁给肃王,我猜你不会不知道嫁人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吧?否则,你怎么如此介怀恪公主和亲之事?你也对殿下惭愧,因为你知道,她本可以强行攻城,但偏偏为了上京的百姓,她不愿再掀起业火,你利用这一点逼她退兵平城…心里也很不好受吧。”
萧冉的语气比起剖析,更像是在说“你不好受我就很好受”,她晃着脚,笑眯眯道:“不过还是多谢你这番心意了,若月满你真像旁人所说,是个冷血无情的奇葩,我倒怕了。”
江月满侧目而视。
萧冉勾着唇,说:“我怕杀不死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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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冷清的客栈里,竹秀正为林忱整理行装。
大军已经离开四五日,而今城内再度恢复了小城的宁静。
林忱立在窗边,肩膀瘦削,更显得高了。
竹秀原本蹲着收拾着一堆鸡零狗碎,突然一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头发说:“殿下,我还是觉得不妥啊。您不能一个人进京去,要不…要不还是叫李大人回来,叫他去吧,正好他逃跑的本事那么好,一定能把萧大人带出来的!”
林忱黑沉沉的眼透过远目镜,看向小城的边缘:“来往两地十多日,等他来?”
竹秀唉声叹气,道:“那再派个人过去不行吗?殿下若有闪失…”
“不会有闪失。”林忱斩钉截铁地说:“就照原本计划做,若我没有按时回平城,李仁会辅佐文心。”
竹秀无言以对,问:“那到了京里,殿下一定要及时同文渊阁在京的人联络。即便不能靠近公主府,但宫外的锦衣卫与禁军之中也有可信之辈。”
林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临行前,竹秀最后张了张口,却也只能牵了牵乌笙的缰,默默不语。
林忱抬起眼,看向上京的城门,平稳道:“走吧,到江边等我。此一行,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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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在葡萄架下躺到黄昏,瞧着像睡了的样子。
府内鸣钟报时,晚饭的时候到了。
青萍找了个借口与青瓜分开,端了盘点心凑到萧冉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姑娘,用点吧,这个酥酪可香甜了。”
萧冉听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姑娘…”青萍咬着嘴唇,调高了调子,“吃点东西呗,你这几天都饿瘦了。”
竹椅上的人装死不理,青萍便不由得鼓起嘴,怒其不争地说:“起来!”
她两只手拽着萧冉的一只胳膊,硬是把人薅起来,说:“姑娘,你怎能这样,便是殿下远去平城,负了你们之间的恩义,你也不该如此哀怨,连饭都不吃了。”
听了这话,萧冉才叹了一口气,起身瞪着她说:“谁告诉你我伤心了?”
青萍自然觉得她是在嘴硬:“那你…”
“哎呦呦…”没等她说完,萧冉捂着肚子叫起来,“我胃里难受得紧,你快去东厨给我端点汤过来。”
青萍这才注意到,她脸上尽是虚汗,面色煞白煞白的。
但是哪有人突然叫得这么夸张…
青萍再次摸不着头脑地走了。
等看不到人影,萧冉才又把自己缩成一团,按着腹部,忍受一阵阵痉挛似的绞痛。
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像只受了伤的小狐狸,用大大的尾巴把自己卷起来。
她恍惚地望着那槐树,想起自己种下它的初衷。
萧正甫也曾为她娘亲种下这样一棵树,只可惜后来深恩负尽、树成枯木,她也曾背叛过林忱,把她带到这汲汲营营的争斗中…
所以,她满怀希望地种下这棵树,只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做背叛的人。
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君为伯也,我不做怨妇。
萧冉额头抵着冰凉的竹席,想到青萍的话,不由得笑起来。
她不会怨恨,也并没有伤心,她最怕的,是殿下要与她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