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49)
这般深秋,江山如画,不适宜做两个人的枯冢。
第72章 傧相
九月初十这日, 摘星阁起卦,曰宜嫁娶、祭祭祀、宜出行,总之, 万事皆宜。
纵然李守中曾多次说八卦掐算乃不寻常事,天下能有几人得, 但毕竟他人现在在平城,管不着上京的事。新近肃王自己给自己加了九锡, 朝中之臣这些日子也愈渐瞧出这位王爷秉性如何, 反到更簇拥他登基。
虽说有不少在暗中嘲蔑“这年头, 兔子都能加九锡了”,但明面上却没人管这位叫兔子王爷。
一力撺掇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一起劝慰他——上京现在没有爷,三省六部文渊阁都乱作一团, 您拿了玉玺盖章, 一道诏书自立为帝又能如何?
的确不能如何, 林渊信了他们的鬼话, 曾在九月初颁布了一道预备加冕的诏书,然而南境、北地、安西、青海四地没有一个回应。
他只好讪讪地当作此事没有发生, 着手准备大婚的事。
不过说实话,他有些怕那个姓萧的女官。
两人虽基本没怎么见过面,但林渊也听说早年间萧冉掌管昭狱。这样的人, 血腥酷辣的手段不知见过多少, 现在自己强娶她,来日若落到她手里…
林渊这样想着,简直不想在她面前露面。
一场大婚, 两个人都不情不愿, 但九月初八这日, 三十二人抬的凤鸾婚车还是由城外抬了进来。
守城的小兵们,无论是城楼上的,还是关隘旁的,都挤作一团,争相欣赏这无与伦比的精美婚车。
“我滴个娘嘞,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三十二个人抬的轿子呢!”
另一个生在上京的小兵笑他:“我就见过,当年太后娘娘出行,坐的可是六十四个人抬的轿子。”
方才说话的嘟囔着反驳:“那怎么一样…这可是婚轿…还是无相师傅亲自设计的。”
他们说话这阵,张着赤色檐角、嵌满华珠的轿子已经从城门口远去了。
小兵咂咂嘴,拦下个拉着一牛车菜的老头,车尾处还坐着个白衣清瘦的少年,带着斗笠,看不清脸。
“特—殊—时—期——不准随意出入,路引加证明,有没有?”
老头在身上摸来摸去,半晌,憨憨的脸上越来越惊慌。
他冒着汗,手心潮湿,呐呐道:“出门急,忘了。大人,您行行好,通融通融吧。”
小兵不耐地挡回去,一句话也不多说。
老头一咬牙,只好拿出两块碎银子塞过去。
小兵掂了掂,笑了:“老头,你卖这一车菜,能卖这些银子不?”
“大人呐,我不是要进城卖菜,是家里老婆子病了,我急着抓药,这菜是让我儿子拿去卖的。”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兵过来,狐疑地指着白衣少年说:“你儿子?”
老头呐呐地点头。
这兵便不说话了,只是慢慢地绕过车,一只手抓住斗笠,正要掀开。
老头急道:“我儿子脸上有伤,别吓到大人!”
那人一笑,满不在意道:“你们没有路引,又连脸都不露,这不是害我们兄弟么。”
他随手掀翻了斗笠。
一阵风吹过,一张窄窄的、布满烧伤疤痕的脸暴露在风中。
这张脸打眼看上去着实恐怖,少年又一动不动地冷漠,直把兵吓得后退了一步。
“草,晦气…”他暗暗骂了一声,转身放行。
少年捡回斗笠,拍拍上面的灰,随着牛车一起走了。
后面隐隐传来声音道:“大哥,你说你那么较真干嘛…平城都撤兵了,上边的命令睁一只眼算一只眼,也能赚点…”
那人回道:“也是,反正就算我查,旁人不照样是…”
话音隐没,少年与老头将菜车停在角落,一起拐了个弯进入了一处狭窄的民巷。
乌瓦灰墙昨天给秋雨淋湿,愈发雾蒙蒙。
少年跨进门去,屋子里零星几个人已经在等。
“殿下…”
几人凑上去,林忱就当着他们的面把斗笠掀开,将脸上一块一块的胶往下撕。
侍女端来清水,林忱拿着巾帕擦了半晌,边擦边说:“这几日我换着法子从东安门进出了好几次,那里的看守是最松懈的、也是最好贿赂的。平城一撤兵,这些人就懒怠下来,出城这一块不难。”
屋内之人多是身材彪壮的大汉,但此时围绕着林忱,望着她那双参不透看不破的眼睛,都显得有些不够稳重。
“那…殿下,不如前事就由我们代劳,您只需在城门附近等萧大人回来即可。”
“是啊殿下,就算裴将军出不来,我们也不会辜负殿下的信重。”
林忱对这些置若罔闻,并没对谁表现出特别的偏重。
她只坐在最前方左边的椅上,说:“你们的身份,一旦和文渊阁或者公主府接触就是死,不想踏上裴郁后尘,就本分地做好手里的事。各位助我,还有大理寺的裴将军,我都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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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这日,京城万人空巷,乌泱泱的人头挤在东边的几条街上,等着萧家和王府发喜钱。
据传两家此次都非一般的大方,红包里包的不是铜板、也不是碎银子,而是金锞子!
虽说都是上京城住着的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但谁见过包金子的?
这次喜事也因此分外热闹。
萧冉踞坐在公主府的后院,听着远远的欢庆声,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骄傲地扬着头、带着轻蔑的笑出门,但此时她的肺腑有些难受,五脏仿佛搅成一团,因此只能坐在妆镜前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