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58)
“殿下的功业,也终于要成了。”李仁一叹,转向石碑,“阿恕说她想办女学,像国子监那样的女学,我看文心就有这个意向,她收了不少学生,以后兴许第一所学校会建在平城,她也能看见了。”
至此,两人洒扫祭酒,不再说话。
下山路上,直到梅红被抛到身后,林忱才道:“先生答应我来平城,此后也愿舍弃闲适、入朝为官,我能问一问,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意吗?”
李仁抛着手里的骰子,说:“五年前我为殿下占卜,此后逐渐沾惹是非,卜术已经不精了。不过这也正合了我年少时的志向,找一位贤明仁慈的君主,扶危济困,兼济苍生。”
林忱笑了,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那个人?先生若不移此志,应当终身不仕的。”
李仁站住,看着她说:“从前我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此次上京围城一事,让我摒弃了愚见,选择殿下。”他伸出食指,直指苍天,“常人总以为天地不仁,无用之人命如草芥,能做棋子已是幸事,但殿下却有爱人之心。战争的义与不义,没有人说得清,越是上位者越是好战,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权力带给人快慰,也带给人放纵。”
“是为了这个?”林忱说。
“就是为了这个。”李仁答。
林忱看了他一眼,不答话,树上的落雪落在她的大氅上,细细碎碎。
两人加快脚步,直至分别,林忱道:“我以为,你终究是不支持文渊阁的。”
李仁笑道:“因为我是个男人?”
林忱低垂眼眸,说:“违背自身的立场谈何容易,不过日久见人心,先生若真是这样的人,我自然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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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与雀儿离了香山寺,买了两只糖葫芦,一人一只慢慢嚼,香酥的蜜糖嚼起来嘎嘣嘎嘣响。
雀儿问:“你不给殿下带一个吗?”
“不带。”萧冉慢悠悠地说:“她不让我出来,我们不带她那份。”
雀儿哼道:“真是不知好歹,殿下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萧冉瞟了她一眼,笑道:“那你那个也别吃了。”
雀儿心虚地低下头,转移话题道:“方才赵郡守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萧冉避而不答,转了个弯,进了间茶馆。
里面气氛正热,茶客们谈天说地,兼带打牌,雀儿去了其中一局观战,萧冉要了一壶茶,听他们的谈话。
一开始还只是些杂七杂八的家常话,几杯茶下肚,其中一个角落里忽然围了许多人。
他们声音一会儿压得很低,一会又似压抑不住的兴奋,这般故弄玄虚,不一会就吸引了不少看客。
“真的吗?那南安王的储嗣真的被圈禁在府中了吗?”
“自然,听说那府里十天半个月都不许人进出,家里的恭桶都堆成山了。”
“哎呀,脏点臭点还不怕,关键是没有吃食,这人怎么活得下去呀!”
这群人将远在封地的一位王爷说得凄惨不堪,如同亲眼所见,雀儿忍不住皱眉头,想,南安王是谁,怎么大家忽然讨论起这么个人了。
“真是可怜,先帝本无子,若不是…本该是他来继承大位的。”
雀儿一惊,身后挨上个人,在她耳边说:“很奇怪吧,皇家的族谱又没挂到大街上,就算那些老学究们翻来覆去地考究,也未必能确谁的血脉最近,可这群人却这么快就知道谁该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
萧冉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她后背上,面色冷冰冰的,又像是在笑,瘆人得紧。
雀儿赶紧推开她,两人走到街上。
“这就是方才赵郡守同你说的事吗?”
萧冉点了点头,将大氅往上拉了拉,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路中远处慢慢驶过来一辆十分显眼华贵马车。
她面色一僵,赶紧拉着雀儿往里躲。
雀儿伸头探脑去看,认出来这是成玉殿下的马车回来了。
“哇呀呀!”她一把捂住脸,生怕被林忱发现自己玩忽职守。
然而,两人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马车驶过,萧冉探头出去一看,竟见一人趴在路中间号啕大哭。
雀儿茫然道:“这干什么呢?”
像要回应她的话,趴着的人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大声嚷嚷:“今我死谏公主殿下,万万不能苛待储君,一定要迎接储君御驾上京——”
他没说完,就有几人上前来拉他,堵他的嘴。
可此人功夫了得,硬是黏在地上蹭来蹭去,嘴里又呜呜个不停。
萧冉脸都青了,正欲上前,却见竹秀不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地抽出刀来。
这可不成!
她心下大惊,围观的百姓中也爆出阵阵惊呼。
却见那马车的门扉开了,从外头望见两只干净修长的手向两边拨开珠帘。
“放开他。”林忱道:“叫他有什么话,一次说个干净。”
第77章 流言
那人四肢解脱, 舌头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林忱一言不发地等着他说,面色不因他的诡辩而动容,也不因他的污蔑而恼怒。
对面一气十言, 磕巴都没有一下,一望而知就是有备而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林忱余光瞥到,也只是十指交缠着微微低头而坐, 那张脸隐在阴影里, 冷得不近人情。
虽说围观, 但到底没人敢为他拍掌或是说话,周围静默,这人独角戏唱了半天,也有些挂不住脸, 渐渐止了声音。
林忱出了马车, 车夫正蹲在地上为她安置了踏子, 却听见上边说:“你过来。”
马夫抬头, 却见她是在对那叫嚣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