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57)
今年大雪覆山, 后山上梅花盛开, 来赏景的人不计其数。
住持晓得轻重, 特意问了林忱扫墓这日是否需要闭庙谢客,得到否定的答案,仍旧将徐夫人所在的这座山圈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萧冉本想悄默声地来, 再悄默声地回去, 可惜见到这严密的把守, 就知道自己是白跑了一趟, 意兴阑珊之下便转去了前堂拜佛。
她想求一个护佑平安的香包或者金人,但不知佛堂有什么规矩, 又怎样才算虔诚,决心找个人问问。
传过如织的香客,牵住小雀儿, 在路上转了半天, 没问到理香的佛子,反而见了一路旧景,有些追忆起来。
小雀儿爬上栏杆, 捂着通红的鼻尖, 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萧冉回过神, 笑:“你哪见我我不高兴了?”
小雀儿便仔仔细细地瞧她的眼睛,冬日平城呼出来的气都化作了白霜,挂在她长长的鸦睫上,那双眸子像澄澈的琥珀色的酒浆,流转着柔情。
“是不是见不到殿下,你不开心了?”小雀儿不明白柔情,只觉得这双眼像哭了一样。
萧冉哈哈笑起来,把她托在臂弯上,说:“你成天殿下长殿下短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她把你养大的呢。”
“殿下虽没有养我,可我是文大人的学生,她很早就告诉我,如果不是殿下,她只怕不能出宫,平城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官,我还在家里做女红,根本没有机会出来玩。饮水思源,我自然感激殿下。”
萧冉笑着打量她,点点头,说:“你个头不大,想得倒挺多。”
小雀儿气得去揪她的头发。
萧冉一躲,正色道:“既然你尊重殿下,那你也得尊重我。”
“为什么?”小姑娘同她你来我往地做追逃游戏。
萧冉高兴得紧,说:“你这么会想,知不知道我同殿下是什么关系?”
小雀儿一怔,想了好一会,犹豫道:“应当是…好朋友?”
萧冉嘻嘻不答。
“那难道说,你其实是殿下的姐姐,不过遭到奸人陷害,不得不改名换姓…”
萧冉敲了她一下,贴近说了几句。
料想她嘴里必定没有什么好话,小雀儿听完呆滞了片刻,接着“嗷”的一声从她怀里跳出来,捂着脸大叫。
萧冉从从容容地站在她身边,不惧旁人的窥视指点。
“你…你胡说!”雀儿涨红了脸,四下转了一圈,才凑近了说:“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结为夫妻,才能…才能…”
“才能什么?”萧冉漫不经心地逗她,眼睛却瞟到个熟悉的背影。
雀儿说不出来,只好自己生气。
远处那背影一回头,萧冉暗道一声晦气,直接想抱着雀儿走。
可惜小孩被她逗气了,怎么也不肯给抱,这样吵吵嚷嚷的反而惊动了那人往这边看。
“萧…萧大人——”那人隔了老远,喊出的声音三分讶异,三分无措,却暗含着数不清的欣喜。
萧冉有点想翻白眼,但想到身边有小孩,且赵庭芳身边还跟着他大着肚子的夫人,于是忍了下去。
赵庭芳原握着他夫人的手,却在见到萧冉的一瞬间撂了开,直往这边来,连看都不看他夫人一眼。
“萧大人,前些日子听说你病着,便没去拜见,不想今日能偶然遇见。”
赵庭芳脸上洋溢着笑容,小雀儿的目光却远远投向了那个孤孤单单的女人——她大着肚子,似乎很难堪、很无措,被她的侍女扶着往堂子里去了。
萧冉似笑非笑,说:“是啊,我也是偶然有兴致,不过身体倒还是不大康健,这便要回去了。”
赵庭芳呐呐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惹了人讨厌。
“扶着点你夫人吧,雪天路滑,别叫她摔着。”萧冉临走撂下这么句话,小雀儿还在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
赵庭芳尴尬不已,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他自顾自调整了半天,追上已经走了一段的萧冉,说:“萧大人留步,其实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同你说。”
这会儿别说萧冉,便是雀儿也不相信他的话。
“真的,此事关于殿下,我不敢信口胡说。”赵庭芳一脸正色。
萧冉回过头,语气霎然间变得冷漠:“你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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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立在梅园之中,漫山遍野都是红梅黑枝,徐夫人的墓就留在这梅香之中。
住持同她说过,每年冬天除了修建花枝的姑娘会上山来,其余时间这座梅园都是空着的,不会有人来打扰逝者清净。
林忱抚过墓上新放的一簇红梅,想到她当初将徐夫人葬在此处,引来诸多非议,这山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冬日里阴霾遍布,非常凄凉。
“先生想过没有,应当将徐夫人的墓迁到哪去?”
李仁立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说:“此处便很好。”
林忱回头看他,不解其意。
“下葬此处,是当日我年幼无力之举,现在既然回来了,还是应当选一选风水,建造墓室才行。”
李仁笑了笑,说:“若她真的在意这个,我当日就会来替她操持后事。既然本非世上之人,自然应当葬在风清月朗的开阔之处,魂魄方能转世。”
林忱点了点头,想到太后生前也曾说自己不愿土葬,而要火化成灰,置于与文渊阁相对的高山之上。
“涟娘为太后守墓,鸢儿也回了家,前些日子朱雀阁起火…走的人干干净净地走了。”
林忱眨着眼,看她曾经亲手刻上去的“徐恕”两个字,经风霜磨砺,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