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樊笼(163)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

次年春三月,宫铃再次响起。

林忱收到了请她回上京的第五封信,信上说,去岁大火中烧坏的宫殿都已经修好了,连她出宫前居住的沉潜阁也翻修一新,只等着旧主莅临。

萧冉仔仔细细地把信看了一遍,笑着说:“彭将军的军队是不是马蹄声踏起来特别响?只在上京底下绕了十日就把他们吓成这样。”

“十日也就够了,平白驻扎在云城,多消耗不少粮草。”林忱精打细算地把信收了,叫李仁拟定新任的三大夫人选。

就如在太后遗诏中所说,她从未打算登上那个位置,也无意于持久的权柄。

她生来就不喜欢责任,只觉得有一副沉甸甸的骨架压在身上,累累的尸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新任的三大夫中仍保留了文臣的一席之地,一是为了不引起众怒,二是文渊阁的确尚不完善,还需帮手。

林忱始终记得,无论是出于何种初心所建立起的组织,发展到庞然大物时总免不得淤滞阻塞。

总要一再平衡,反复斟酌。

这是个颇为有趣的游戏,小时候徐夫人经常以此消耗她过于旺盛的精力。

林忱也曾设想,倘若是她只身一人,也许出于无趣,她真要长长久久地把这个游戏做下去以哄自己开心,可是现在…

“真是无聊啊——”萧冉伸了个懒腰,散散漫漫地穿上木屐,拖沓着靠在廊下接化下来的雪水。

滴滴答答,青砖碧瓦。

林忱只觉得看着她,心里便有什么萌动的东西要破土而出,她须得一再将悸动按下去,才能这样平平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朱唇翠眉,看着她明眸皓齿,看着她永远如少女一般、又如少年一般意气风发。

唯一可惜的,是看不到她老去的样子。

林忱微微怔神,萧冉回过头来,指着她的嘴角道:“殿下,你今天…怎么一直在笑?”

林忱一回神,萧冉就蹲在她面前,神色间颇有一种不怀好意的狡黠。

“难道…是因为要和我一道回京了,所以喜不自胜?”她像猫似的把手虚握成一团,在林忱颈边蹭啊蹭,又漫不经意地笑,笑得眸子里波光粼粼,灵动得像天池上的水,缭绕在人间。

萧冉心里发坏,最知道怎样才能逗得她的殿下面红耳赤。

她这样笑,暗自等着林忱羞恼。

林忱着恼的时候最有趣,耳后颈间红成一片,眼尾下那颗看不见的小痣也变得鲜明。

她等啊等,林忱却只是看着她。那双眸子里含着许多情谊,萧冉撑着一叶扁舟在里面游荡,很快便迷失倾覆。

“是在想你。”林忱抚过她的眉弓,“想记住你。”

萧冉抱住她,林忱握着她的肩,轻声细语地像是在呢喃:“我怎么这样喜欢你…哪怕你现在再用一把刀插进我心里,我恐怕也鼓不起气来恨你,你赢得好彻底。”

萧冉攥紧了她背后的衣料,闷闷地说:“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胜过我喜欢你?”

林忱轻笑了一下,说:“当然了,就是我更喜欢你。”

“不对,明明是我更…”

两个人纠缠作一团,闹得外面青萍和青瓜直探头往里看。

春三月的阳光催生万物,嫩嫩的新芽破土而出,外面传来雀儿奔跑的声音,文心在后面追她。

“慢点跑——”

林忱嗅着萧冉身上的桂花香和外面被阳光晒得干干的泥土香,记住了这个春天的一切。

外面文心抓到了雀儿,正在数落她。

林忱想,慢点跑。

光阴啊光阴,慢些跑。

**

改年号为塑元的第十年,林忱失去了双目。

李仁的胡子更花白了一层,他执着银针在林忱手腕上扎了一排,最后一根针比量了半天下不去手。

萧冉在一旁撑额叹气,说:“能不能成?再这样殿下的手都要被你扎烂了。”

李仁唔了一会,又把针都拔了。

“算了,反正这几年我盲习惯了,走路做事都不打紧。”林忱宽慰两人道。

萧冉勉强笑了下,望向窗外开得繁复的杜鹃花,说:“可是那样的话,殿下又见不到今年春天大家冠花出沐的样子了。”

林忱淡淡地笑,对李仁问:“先生今年也去吗?”

李仁摇了摇头,还在比量那几根针,说:“我受殿下所托,遴选继任的事还没有着落,怎敢无所事事。”

他说罢,实在找不着下针的地方,最终还是收拾了药箱走了。

萧冉瞥见他离开,赶紧心疼地挪过来,对着林忱的手腕吹吹吹。

“不疼的。”林忱笑她。

萧冉没扎过针,哪怕别人告诉她行针都在穴位上,并不会有多明显的痛感,可心底里总蒙着一层怀疑。

“李仁那老头子,我就说他不靠谱。”她嘟囔了一句,眼光瞥到外面宫女捧着新鲜带露的花瓶进来,那花儿那样鲜妍,偏偏触动愁肠。

小宫女灵动得很,见她眉间忧愁,便知道是成玉殿下的眼睛又不好了。

萧冉托着下巴,捂着眼睛,表示自己也不看不看,动作稚气,把小宫女逗笑了。

林忱闻见杜鹃花的香气,说:“摆在那吧。”

小宫女放下花瓶走了,萧冉便去揪那花的花瓣,揪得人家零落不堪。

林忱听她气咻咻的,便知道她在干什么,笑道:“我有那么可怜吗?虽然看不见花的形色,但还能闻到它的香气,你这样把它都碾碎了,叫我闻都闻不到了。”

说着,慢慢把被萧冉揪下来的花瓣都收好了。

这番话令萧冉有所宽慰,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