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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164)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她伏在花堆里神游半天,被花的香气呛了鼻子,老毛病又犯了,一阵咳嗽。

林忱听见了,说:“今早文心还同我说,她知道南镇有一处水乡,那里的温泉水治你的病有奇效,不如…”

她的话没说完,萧冉便拉住她的衣袖,捂住她的嘴,意思是不让她再说。

林忱只好作罢,想着再说一会儿闲话,外面又来了通传,一摞一摞的公文运进来,让人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萧冉注视她半天,林忱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及时地投以回眸——她始终保持着不变的方向坐着,略显茫然,而后觉得萧冉似乎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了,才慢吞吞地起身走开,又叫人进来代行笔墨,一番折腾才在案边坐好。

萧冉默默地出门去了。

殿外朱红的十二根柱子下,匾额金粉映出的金光洒在光可鉴人的漆黑大理石上,她怔立片刻,从另一侧绕过去,偷偷开了一扇小窗往里看。

她走出去有脚步声,林忱自然有所察觉,屋内没有人看着,那份故作康健的表演也就结束了。

林忱的精神很不好。

青瓜读着奏折,她只一个侧影,靠在引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角,要十分克制才能不露出头痛的痕迹。

李仁称这是头风,厉害的头风对眼目也造成了损害,所以才会盲得这样快。

萧冉一声不出地往里看,心底总有一块大石堵着。

半晌,她慢慢离去。

今日出门,是因为一位声称能治殿下之病的人在琉璃轩等她,故弄玄虚了许久,期间也托了许多门路。

这些年来,这样的骗子萧冉见了太多,本是不欲再浪费时间,不过这段日子林忱的病发作得厉害,头痛也频繁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她不想、也不能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这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宫墙内风铃响了一遍又一遍。

萧冉只身往回走,身上觉得乏力又晕醺,堪堪赶上宫门下钥的时辰进门,宫道两侧的莲花灯飘飘地像是浮在空中。

她闭了闭眼,脑中盘旋着不少念头,以致没听见青萍从远处奔来呼唤的声音。

随着青萍而来的还有一大堆提着药箱子的太医,老头子们跑得须发飘飞,从萧冉眼前经过。

**

萧冉晕眩着听完青萍的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到沉潜阁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林忱床边枯坐许久。

太医们来了又走,李仁深夜进宫,此刻也走了。

静悄悄的宫室里油灯无声地燃着,那一大摞没批完额公文上还沾着林忱撞翻的墨。

萧冉望过去,只想把那些东西都撕了。

她替林忱掖了掖被角,在灯下仔细端详。

十年逝去,时间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风霜,可那苍白的青玉似的颜色却难以抹去。

她的殿下太累了,无论在任何时候,一个真正想要做事的人停留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折磨。

权柄不可滥用,责任却又如此重大。

萧冉捂了捂眼睛,出门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勉强恢复神智,唤来了青瓜,将一切吩咐完毕。

“什么?”青瓜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要在这个时候出京,可是殿下她…”

“殿下醒后,你看住她好好休养,我一去要一年或者半年才能回来,这期间绝不能让她再像今日这样操劳。”

青瓜嗫嚅:“可您不在了,谁能管住殿下呢。”

萧冉一直酸痛的心像被扔进了一支爆竹,怦然炸开,鲜血溅得满地都是。

她难耐地蹙眉,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今日的断舍离,就不会有新的生机。

“殿下醒后,就说我为她去寻良药,顺便在南边泡个澡…就这样吧。”她逃似的离开了沉潜阁,唯恐自己再看一眼都难下决断。

次日天明的时候,林忱转醒,目光停留在床帐上,说:“又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她对着空气念了几句话,均没有得到回应,才知道萧冉并不在这。

青瓜在外面的小榻上惊醒,赶紧进来,看见林忱披着单衣已经起了。

“殿下,萧大人她…去南镇了。”

**

林忱很想念她,提笔的时候、听见鸟鸣的时候、闻见杜鹃花香的时候,还有深夜睡不着的时候。

双目不可视物,日子似乎也变长了。

她变得更沉静,除却批拟公文,其余的时候几乎都在外边的亭子里坐着,这里的声音比较多,虫鸣鸟叫都很悦耳。

青瓜知道,殿下是在想象山水之间的样子。

最开始那一两年,林忱常常同萧冉一起畅想以后的隐居生活,可是日子一年一年过去,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因为文渊阁日盛,盛大到了必须有一个掌舵之人使其平衡,否则一旦倾覆,便是滔天之祸。

塑元五年的时候,女学的学生开始同民间以及国子监的学生分开参加科考,九年的时候,二者合并,开始了第一次男女统考。

女官的数量越来越多,伴随而来的各种问题缠人又棘手。

婚嫁、薪饷还在其次,更重要的事,林忱不能再像一开始那样无限偏私,骄纵偏爱易生祸患,而文渊阁已经不再是孩子。

她必须硬起心肠,引导它正确地前进。

这一项繁重的工作除了林忱,尚未找到人来胜任。

青瓜每天晚上都会为林忱读南镇的来信,萧冉的口才好,说的话也巧妙,她从来不提去为林忱找什么药,只叙说南方风物。

那些水乡乌瓦、烟雨楼台,经由她的口,都宛在眼前。

如是第九个月,萧冉的最后一封信邀请林忱来南镇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