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27)
“唱够了?”林忱问。
“够了。”她答。
林忱把手帕沾了水,仔细擦着她的眉眼,把帕子覆在她的脸上,随后问:“还要去哪?”
萧冉温吞半晌,说:“回家吧。”
于是醉香楼画舫的烛火熄了,青萍搀着自家小姐,又叫了人来送彭英莲,一行人乘着江风返程。
林忱静静地走在前面,身上好像往下掉冰碴儿。
青萍看着害怕,默默依偎紧了萧冉。
临上马车,萧冉道:“你去看看赵庭芳,打发他走。在江边等一晚上,明儿死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第14章 春色
萧冉回到驿馆,非要拉着人一起睡。
她的醉仿佛是间歇发作,此时便闹得很严重。
青萍说:“我家小姐很少喝醉,醉了便要人陪。”
林忱看了她一眼,挥挥袖,走了。
然而没走几步,便被人从背后抱住。
萧冉官服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此时发汗发热全部蒸出来,像桂子,又要浓烈些。
林忱比她矮半头,给缠住了就没法脱身。
“既如此,叫青萍进屋去。”她挣扎道。
萧冉哼哼两声,说话也吐字不清。
林忱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误入了话本,给狐精鬼怪的大尾巴裹住了。
萧冉半哄半拐地拉人进屋,两人一起扑进床里,林忱一口气闷住,再起来时脸上也挂了薄汗。
“你倒是金贵。”林忱气急败坏:“既如此,方才让你和那戏子一起走就成了。”
“嗯…”萧冉翻了个面,闷闷地笑。
她支起头,盯着林忱:“那你还拦着干嘛?”
林忱不说话。
她向外边叫了一碗解酒汤,叫人坐得起来。
萧冉通身的汗被吹冷了。
她望着床顶,问:“你知道今儿唱的是什么戏吗?”
不等林忱作答,她自顾自地说:“是樊梨花,是点给彭将军看的,女人的心总是软,太后要提点她。”
林忱垂着眼,说:“快睡吧。”
萧冉却望住她,笑着问:“你是不是以为,外边的传言都是假的?”
林忱反应了好一会,随即冷冷地瞪着她。
“若不然。”萧冉翻身坐起来,眸子里含着疯狂:“我十四岁便请了江南的名倌儿,你当我还嫌弃戏子?”
“我不感兴趣。”
林忱夺过她的碗,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些人暗笑我,讥讽我,他们装腔作势义正词严,自己两杯酒下去却成了衣冠禽兽。流连花街柳巷也能青史留名,自个死了却恨不得妻子个个立上贞节牌坊。”
“小师父,你说我风流,是抬举我了。不如直说罢了,不过是荒淫放荡,水性杨花,我都承受得起。”
林忱顿身回首,见她边笑边泠泠落下泪来。
“你说,可不可笑?那人…那江南来的倌儿,说他中过秀才…”
她笑得咳嗽,床帐中一片难堪的寂静。
林忱再也走不动了。
倒不是同情这癫人,而是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有一个朋友和我说。”林忱想了想:“希望我是真的自在。”
她回到床边,说:“希望你也是。”
“无论你做什么,只盼着你是因为喜欢,而不是仇恨。”
世间已无你我的容身之所,只求心上有自在的一隅,才能挣脱这樊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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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迎接林忱的是一片刺目的阳光。
床帐大开着,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她和衣而眠,身边萧冉还在沉沉睡着。
这人昨夜痛哭一场,眼眶有些发红,倒是睡相有几分天真无邪的意思。
林忱拉上帐子挡住光,自己去外间换衣洗漱。
清风徐徐地吹,带着露的清凉,昨晚的不快仿佛一扫而空,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欣快。
林忱边净面,边在心里想,从前总以为萧冉是只心有七窍的狐狸,现在看来不尽然。比如她哭的时候,瞧着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如果硬要说是狐狸,那也是披了虎皮的狐狸,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毛绒柔软的火红色皮毛。
想着想着,铜盆碰撞的细微声响引来了外边早起的青萍。
她推开门,正欲唤人进来服侍,才发现外间只有林忱一个人。
“欸?”她轻手轻脚地进来:“我家姑娘还睡着呢?”
林忱点点头,挡开她到门边说:“睡得迟了些,有何事?”
青萍摸摸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是赵公子的事儿。昨夜姑娘派人去找他,正碰上他给几个人围住了打,要是再去晚点,说不准现在人已经在河里了。”
林忱好奇心匮乏,只说:“你家姑娘因他生了不少闲气,何必今日还来告诉这些事。左右没打死,叫他自己去衙门提告就是了。”
她说完了,青萍还站在那不动。
“怎么了?”林忱问。
青萍朦朦胧胧地察觉,自己不该越过主子将这事说出来,但这话也很有些道理,所以她一时纠结住。
“那么…也好。”她说着,准备退下去。
林忱却在这几息之间忽然一问:“打他的人是谁?”
青萍赶忙回身:“这正是为难之处,是京城冯氏的人。”
京城冯氏与平城张氏并举,乃世家豪族之首,因其在天子脚下,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权势更炽。
林忱合上了门,细细斟酌半晌。
“昨夜他是否在河畔冲撞了冯家的某位贵人?既是家丁打人,总该有个由头吧。”
青萍摇了摇头:“小师父有所不知,冯家势大,连那狗奴才气焰也嚣张。我问他们因何殴打百姓,他们竟一句话也不说,端得我们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