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26)
水天相接处一片黑暗,暗处传来袅袅丝竹声。
贵人车马如龙,宾朋相聚,身后仆从如云。
林忱下车,的确恍了神,没想到小小云城也有这样奢侈的享乐之地。
“走吧。”萧冉携着她的手,指着一座画舫:“我今日点了几出戏,是当地有名的班子。”
林忱道:“大人的薪俸看来很充裕。”
萧冉哀叹道:“若非这一趟是宫中拨款,只怕我半年的薪俸也吃不上这儿一盅酒。”
她们登舟,见彭英莲果然已经等在船上
“将军。”萧冉一扫登舟前的萎靡,精神地迎上去。
两人一番厮见,彭英莲笑道:“这些日子忙着整顿军务,每天也不在驿馆,没空拜会常侍。”
她转向林忱,问:“这位是?”
萧冉笑:“这位可是个奇人。”
她将那日林忱提早出现在她屋中,提醒她小心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因着口才好,说话不疾不徐,果然引得彭英莲很有兴趣。
彭将军到底不是混官场的,叫她一打岔,只当林忱也是大内的人。
三人落座,开始点戏,不料瓜果宴席刚摆上来,青萍便进来了。
她对萧冉附耳道:“岸上…赵公子…要见您。”
萧冉转着玉杯,神情略带不虞。
“什么事?”
“没说。”青萍为难道:“他下午便在驿馆旁晃荡,没想到竟会跟到这来。他说,知道姑娘公务繁忙,所以一直犹豫不敢求见,只等今日您的事都办完了,他就在岸边等。”
萧冉摆摆手。
青萍退出去,舟中的气氛冷了片刻。
林忱注意到,萧冉虽面上带笑,桌下的手指却一直在敲椅背,显然是心思烦躁到了极点。
然而她一面殷勤请彭英莲点戏,一面讲这些日子的新鲜事,努力扮演好东道主的角色。
舟内咿呀唱到月上中天,除了林忱,两人都有些醉了。彭英莲更是少有这样放肆的时候,开始时还有些拘谨,三杯酒下肚,将门虎女的本色便按捺不住。
一盅接一盅的酒下肚,周围都是绕耳的戏腔,萧冉找准机会,推心置腹起来。
“此次平城的事虽不比边关凶险,但将军一战而定,太后娘娘便可放心扩充云城的军备了。”
“是常侍和涟姑姑筹谋得当。”彭英莲实诚道:“我并没出什么力。”
萧冉道:“话不能这样说,有了兵马,大事才可定。自古以来,没有女子领兵的,太后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将军,是因为她老人家信不过别人,只有将军,跟我们真正是一条心。”
彭英莲受宠若惊,赶忙说:“太后在危难之时救我,我自然以性命相报,即便才能不堪驱使,但若娘娘有事,至少留下一战之力。”
萧冉听人表完忠心,又说了一大筐的好话,直把人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酒酣耳热,两人都有些醉了。
林忱在旁边看着,发觉萧冉今日才是真醉了。
至少没空作“眼波横”了。
她面上两团坨红,领子上的扣也开了一颗,眼睛半眯着,宛如睡凤醉莲,身上的媚意挡也挡不住。
彭英莲伏在桌案上,人事不省。
林忱正欲唤青萍进来,萧冉却非要拉着她去楼下看戏。
画舫一共两层,她们方才是在二楼,谈话不受人窥探,戏却能听得一点不漏。
“回家吧。”林忱搀着她,无奈道。
萧冉充耳不闻,晃荡着走到楼下,竟把她推开,自己扑到唱戏的台上去了。
那角儿没法再唱,只愣在台上不敢动弹。
萧冉却说:“唱啊,接着唱!”
她甩着自己的官服,跟着唱和道:“这世上——并非只有一个——情字——”
老班主躲在后面,踢了曲艺师傅一脚,那乐声复起。
他们演的是《三请樊梨花》的故事,讲得正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女子,三次被夫家休弃,却始终对夫家念念不忘,而后这位前夫需上战场,又厚着脸皮将人请回来的故事。
林忱此前从未听过戏,只听他们咿咿呀呀地唱,连词也听不清楚,只能通过台本分辨现在唱到那一折了。
萧冉唱了半天,累了,毫无形象地坐倒在台上。
班子撤了,只留下方才的旦角在台上,轻轻扶着。
“大人…大人?”老班主上来,作揖作了半天,见人也没反应。
萧冉仰着头,唱戏特制的灯落在她脖颈上,烘出一片暖光。
“快扶大人下去歇息。”班主推了推那角儿,正对他挤眉弄眼。
萧冉却忽然站了起来。
她瞧着班主,后者扑腾一下跪了。
那角儿也吓得不轻,瑟瑟地往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呢?”她问。
老班主不敢搭腔。
萧冉便细细看那旦角的行头。
真好看呐…她想,不是唱的好,只是长得美。这红妆,放在男人身上,男人便成了女人,多稀奇。
她打了个哈切,冲着那角儿勾了勾手。
班主喜出望外,赶紧推着人去。
然而正这时,灯突然暗了两盏,戏台之外的烛火反而燃起来。
众人莫名。
只见一个人影站在灯烛旁,身上的暗暗的银丝绣文闪着光,身段高挑清瘦。
她承受着许多目光,却不动声色,也不向台上望一眼。正因这份漠视,才叫人觉得贵不可言。
萧冉好像才想起来这还有个人,步履不太稳当地走过去。
林忱点完了烛火,便坐在看戏的椅子上。
萧冉在她面前半蹲下,粉面上还带着抹不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