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25)
人给她拽住,单薄的后背还在发抖。
林忱自认涵养不错,只是总在这人身上破功,情绪忽然变得百转千回跌宕起伏。
这很危险,就像方才,她听到这温声软语就觉得动人。哪怕知道这不过另一种把戏。
她回头看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心像被刺了一下,而后流出酸酸甜甜的汁水来。
“你好奇怪。”林忱说:“别人也跟着奇怪。”
萧冉扮乖道:“那说明我们是相见恨晚,酒逢知己呀。”
她小小碰了下林忱的茶杯,恰好这时云吞上桌来,热乎乎地冒着气,其中一碗瓢着热辣辣的红油与青葱。
林忱舀动茶匙,一个个云吞在里面翻滚,看着诱人又可爱。
她想,也许萧冉是对的,她就是没有佛缘。就是爱喝酒,爱吃肉,某些时候还爱诚挚的热闹。
而且还抵不住心里的欲望。
哪怕只是一碗云吞。
第13章 温吞
林忱吃完了云吞,嘴唇肿起老高,原本苍白纤薄的唇显得很莹亮。
萧冉慢慢地喝汤,偷着瞧她。
“南边的云吞和北方的馄饨差不多,但吃着更轻盈些,真像云一样。”她扔下两个铜子,走出摊棚,外边的天晴得发贼,天空是一片瓦蓝。
林忱随着她,两个人便沿街逛起来。
云城靠着上京,虽然地方又大又偏,但百姓倒还不穷,市井气也足,路边出摊的卖物件的一应俱全。
萧冉正打听半个月前那场突袭,林忱是如何看出端倪的,冷不防却被一个小摊主唤住了。
不过不是叫她大人,也不是常侍,而是“萧姑娘”。
真是稀奇了,姑娘这话儿,除了青萍,好几年没人叫了。
她偏过头,见地上蹲着的摊主摘了遮阳草帽,满眼惊喜地站起来。
因着很局促,倒没靠近她,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萧冉峨眉轻蹙,歪着头一拍手,想起来了:“赵庭芳!”
赵庭芳连连点头,面上带着笑。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的是蓝布短打,脚上是有些开线的布鞋。不过就是这样寒碜的打扮,愣是还能看出一股书卷气。
凑近了些,也确实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林忱正想识趣地避开,谁料听见萧冉冷冷道:“哦,赵公子。有什么事吗?”
她从无这样冷峻漠然的声气。哪怕是彼时面对张家那些死囚,也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林忱还真难回忆起她不笑的时候。
赵庭芳也有些慌了,他把手背到身后去,紧张地说:“没什么,只是见了小姐,想着总得问安才礼貌。”
萧冉几乎是讥讽地嗤笑了声,拉着林忱走开了。
“看到你,我才真是不安了。”
她匆匆走出好远,把赵庭芳就那样甩在身后。
林忱纳罕地跟着,等她气平些了才问:“怎么这样气?”
萧冉板着脸,道:“一日之间碰到两个不想见的人,可不是晦气吗?”
她也没了再游街的心思,绕了个路,赶忙回驿馆。
又走了一段,直至快到门口,这才找回些冷静来。
“你别以为我是轻慢他一身褴褛。”萧冉对林忱解释道:“那人是个神童,家里没钱供他读书,但凭着旁听,十几岁上就中了举人。”
“因着这个,在他进京考试的时候,我父亲亲自见了他一面。”她说到这,泛出些冷笑:“然后,便有了两家许婚的意思。”
林忱大吃一惊,回忆起徐夫人对萧正甫的评价。
她说,此人朋党甚多,为人机巧,且贪慕权势,绝非世俗意义上的文人清流。
果然,萧冉哼了声:“他说此人有宰府之才,他日必成大器。”
“真是笑话。我七岁进宫,宰相不知见了几个,别说他现在只是寒门子弟,便是王宫贵戚,我也不想攀附。我想着,老爷子不过是趁着我年纪小,想早点把我打发出去,免得再丢他的脸。”
林忱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叹了一声。
“那么此事后来是如何解决的?”
“自然只能求太后出面。”她道:“这事过去三年多了,当日赵庭芳进京取士,偏不巧父亲死了,他又得回家守孝三年,如今谁知道有没有再考。”
林忱点点头,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来,她对父亲诸多埋怨,却从未提过母亲。
正欲问,萧冉却心情不佳,不愿再谈,抬脚进屋去了。
直到夜半,云城旁淮河上的灯都亮了,人才又露面。
她已换上了绣禽文蟒的红色官服,却头上未着冠帽,只是以金冠束了,显得很利落。
林忱早已得了青萍的知会,等在门前。她眼看着萧冉圾着木屐出来,懒洋洋地去套左脚的靴子,然而踩了三四下也没成功,情绪很不好的样子。
最后还是青萍急慌慌地上前替她整理妥当了。
萧冉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淡淡地问:“彭将军那边已经走了吗?”
青萍急道:“走了,姑娘。人家比咱们还早一刻,哪有主人请客反而姗姗来迟的道理。”
萧冉微笑着,不太经心地说:“彭将军不是迂腐之人。我与她吃饭,是宾主尽欢,犯不着那些虚礼。”
她说着,到廊下拉住林忱,非把人家拢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一只,紧紧攥在手里。
“小师父,你久居山中,不知道什么是繁华富贵温柔乡。今日便带你去玩玩,说不准就乐不思蜀了呢。”
林忱体察她心情,没说反驳的话。
两人上了马车,很快到了云城江左的醉香楼。
车由静处来,宛如辘辘驶进魔都仙境,江上香风阵阵,泛着潮的水雾映着盈盈点点的灯舟,天上也高高飘起橙红的灯笼。